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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二那年，表妹中考没考好。

晚上睡觉时表妹偷偷跟我说，她要跟同学出去打工。

她说得对未来充满期待。

她说，她有同学小学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每年过年回来都穿着很时髦的衣服，染着很好看的头发。

「她们还会化妆呢！」表妹顿了一下又说，「我可羡慕了！」

「外面的世界肯定很精彩吧，姐。」

我没说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表妹的话。

我们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也不懂得怎么样的生活才算是精彩的。

我们生在小山村，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

男孩大了就给他盖房娶妻。

女孩大了就给她相亲结婚。

结婚生子后，女的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公婆孩子。

男的外出打工，年底风风光光地回来过年。

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日子就该是这么过的。

就好像这样的生活就是精彩的。

第二天，我劝表妹去读个中专学个计算机。

那会儿计算机很流行，学会了外出打工也能做个文员啥的，总该是比做流水线工人好的。

我原本以为表妹是不愿意，可被我劝急了她不耐烦地说：

「你以为是我不想去读中专吗！我妈为了供你读高中回外婆家借钱都借怕了！」

表妹的话让我愣住了。

我的心脏好像被人捏住了一半，又酸又胀，仿佛不会跳动了。

见我面色苍白，表妹又笑嘻嘻地说了一句，

「反正我读书也不行，我去赚钱给你读书！」

「姐，以后你出息了你就带着我发财！」

看着表妹那张稚嫩天真的脸，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心有愧，可我也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我放弃会更对不起她。

送表妹去车站那天，舅妈叮嘱来叮嘱去。

她说：「要保护好自己。」

「受委屈了就回家。」

「妈对不住你。」

最后这句话是在表妹上车后说的。

表妹没听见，可我听得真真切切。

那会儿我在想，如果不是我，表妹是不是就可以去读中专了呢？

可舅妈发现了我的小心思，骂道：

「以后小芬不在家，你放假回来得多干活，别指望白吃白喝白拿我的！」

那天回家，我跟在舅妈身后。

舅妈比我刚开始来时更瘦小了，本来乌黑的头发也夹杂了许多白发。

回家的路不长，可那天舅妈走了很久很久。

那天她走得特别慢，脚步缓慢而无力，仿佛走这段路都变成了煎熬。

高中学业重，我很少回家。

每分每秒都拼尽全力学习。

我觉得我跟树是一样的。

越是想要高处的阳光，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只有在黑暗里摸爬滚打才能迎来属于我自己的光。

才能对得起舅妈一家。

舅妈每个星期都会蹭老乡的车到县里，再走两个小时的路到我学校给我送吃的。

每次来都会跟我念叨一下我爸跟刘耀祖。

从她嘴里，我知道刘耀祖因为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了。

他迷上了打游戏，为了买游戏机，他整日里偷鸡摸狗。

我爸为这苦不堪言。

也是在刘耀祖被开除的同时，村里之前唯一考上大学的那个哥哥风风光光地回家了。

开着气派的小汽车，买回了村里第一台大彩电。

村子里的人围着那台大彩电啧啧惊叹着说，还是读书有用啊。

大家都说，知识原来真的能改变命运。

舅妈说，那天村子里的人夸完那个哥哥后都问起了我。

舅妈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我爸就抢先自豪了起来。

「我家星星那将来也会是大学生，是有大出息的人！」

说完这句话，舅妈跟我埋怨数落我爸不要脸。

我怔怔地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这还是他第一次喊我星星，从前他都是很大声地叫我克星的。」

舅妈听见稍愣了一下，吐了一口唾沫。

「呸，他就不配喊你星星！」

说完她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塞给我。

「走了走了，你马上高考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好吃饭好好考试，出息了我看谁还敢说你是克星！」

可舅妈回去后，我爸来了。

我忘了我有多久没见过他了。

我有点，不认识他了。

他头部覆盖着银丝，前额和沧桑的脸上满是皱纹。

这次见面，他确实没喊我「克星」了。

看见我，他堆起笑容小心翼翼地喊我：「星星。」

从他嘴里喊出这两个字，我不知怎的眼睛有些发酸。

见我不说话，他用沙哑的声音小声问：「星星，我是不是打扰你学习了？」

「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我抬头望他，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捧彩色的糖果讨好般递给我。

「你看，你喜欢的糖果，我专门给你的。」

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六岁那年。

那时候，表弟每次扑进他怀里撒娇，他就会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给堂弟。

堂弟撕开，我在旁边就能闻见一股香甜的糖果味。

我馋得口水直流。

我学着堂弟的样子扑进他怀里撒娇要糖果。

他却一脚踢开我，让我不要恶心他。

那天我哭了好久，奶奶怎么哄我都哄不好。

可我爸见状，还骂我是好吃鬼，把我狠狠打了一顿。

这件事，我委屈至今。

现在看来，他也没忘。

只是，我六岁时想吃的东西，却等到了今天才得到。

可是，我早就不爱吃了啊。

童年渴望的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

见我没伸手去接，他一股脑全塞进了我的口袋。

「拿去吃，爸下次来再给你带。」

把糖果塞进我口袋后，他又从口袋掏出了 50 块钱塞进我口袋。

「拿着，耀祖不听话，爸把钱给你读书。」

「乡里乡亲都说你是块读书的料，你好好读，将来给爸争口气。」

说完他等了我几秒，像是期待我说些什么。

见我始终不开口，他叹了一口就转身走了。

我看着那张皱巴巴的钱，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天之后，他每个星期都会来。

给我送水果送牛奶送麦片，让我补充营养。

每次来，都会给我一些钱，让我不要省饭菜。

可我并不想收。

我也并不习惯对我冷漠了十几年的他突然的热情，突然的爱。

可每次，他都要硬塞给我。

就像从来没有过的爱，他也要硬塞过来一样。

每次看着他佝偻的身影。

我觉得他可怜，却怎么都对他爱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