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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干了一个月农活之后，考试成绩下来了。

那天，妈妈虽然手上干着活，眼神却总往村长家的方向望。

整个村，只有村长家有一台电话。

直到傍晚，才有人跑来传话：

「王麻子老婆，有你的电话——」

妈妈把锄头一扔，拉着我的手，就往村长家跑。

拿起电话的时候，妈妈的手都在颤抖。

「是王春雨的家长吗？」

「…是的。」

「王春雨被县城七中录取了，九月一号报道，报道的时候记得带…」

后面的内容我没听清。

因为妈妈已经将我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七中不是最好的高中，是很一般的学校。

但妈妈知道，我也知道，对我这个自学的野孩子来说，能考上高中，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么多村民围在我们身边，议论声嗡嗡。

「真厉害啊，张麻子老婆不愧是大学生…」

「考上了有什么用？一个女娃，张麻子还能真的去读不成？」

村长的儿子和张罗圈的儿子都考得不好，没高中可读。

他们四个人黑着脸站在人群里。

我听见村长对他的儿子说：

「考不好也没事，我给你联系了南下打工的大巴，过几天你去，跟他们进厂，那里赚的钱，可比种地多多了。」

「有个初中学历，一天就有八十块…」

那时候，就算是村长和张罗圈这样的富户，种地一年也只有三四千。

不得不说，听见村长的话，我也动心了。

考试回来的路上，我听张罗圈的儿子说，高中的学费可贵了，一学期就要几百块。

抵得上我家一年将近一半的收入。

妈妈钩了一年半针花，一把毛票攒在一起，也只有几十块。

我不愿意再让妈妈为我辛苦了。

她以前常说，读了书就会有出息。

我想，我带着这个学历出去打工，赚很多钱，应该也算是妈妈说的那样，很有出息吧？

我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讨论打工的事，被村长发现了。

他发出啧啧的声音，一脸嘲讽的地看着我：

「哟，咱们高材生，怎么看得上我们这些小工呀～」

我羞得红了脸，任由妈妈把我一把拉到背后。

「我们王春雨，将来是要考大学的！」

她对着所有人，大声宣布。

那一瞬间，她不再病弱。

她看起来顶天立地。

可我只觉得羞，轻轻扯着妈妈的衣角：

「妈…」

她回头看向我。

「我不想读了，让我和他们一起去打工吧…」

村长说了，这几年，大量的山村年轻人，都出了大山，南下去各种工厂打工。

他给自己儿子联系的那辆大巴，就是周围几个村一起组织的。

可妈妈听完我这句话，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举起手，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和妈妈大吵了一架。

「考上了，为什么不去读？」她指着我。

我低着头。

「隔壁的刘贱女，去年就去什么厦门的电子厂做女工，回来的时候，可风光了，穿新衣带金链子的，妈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想去打工，妈，我现在有学历了，打工能赚更多钱。」

「等我赚了钱，回来报答…」

她又扇了我一巴掌。

「我说了，王春雨，你以后是要上大学的！」

我知道，妈妈是大学生。

可是对那时候的我而言，什么高中，大学，都像是好远好远，好虚无缥缈的幻梦。

那个中考时我见过的教室，就像一场梦，只能用于幻想，不能用来抓住。

还是眼前的钱，更加真切。

可妈妈显然不同意。

她瞪圆了眼，瞧着我。

「当年我说什么读书能赚钱，那都是骗骗别人的，你还小，等你去了县城读高中，你才能知道，什么叫读书改变命运…」

「妈！」我拔高了声音，打断了她。

「您这几年，为了我上学起早贪黑，干农活做饭洗衣，被人毒打，过得还不够苦吗？」

「您说要我改变命运，我现在去打工，赚很多钱回来养您，这才叫改变命运！」

「不行！」

妈妈尖声嚷道。

「你难道，想像我，想像这村子里的女人一样，打完工，回来嫁一个男人，然后被他们奴役吗？」

「为了你上学，妈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把你送出去！」

我看着她披头散发的样子，突然觉得好难过。

这是我的妈妈。

我那么爱她，她为什么就是不理解我呢？

我走上前，牵着她的手。

「妈，我知道，你以前是大学生，被卖到这里之后，过得很苦。」

「可是，您都被困在这几十年了，我想那些阿姨说的对，人应该向前看。」

「我会努力的，努力保护您一辈子，您也不要把自己的理想强加在我…」

啪。

又是一个清脆的巴掌。

落在了我另一边脸上。

好疼。

我从来没见过妈妈，用了这么大的力气。

她哭了。

她哭着喃喃道：「废了…废了…都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