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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不仅是大学生，还是重点大学，很好很好的大学生。

她出生在一个商户家庭，从小冰雪聪明，记忆力超群。

后来考上重点大学的数学系，年年是专业前三。

她本来有那么好的前途，只因为心软施舍了路边的老太太一个馒头，便被人合伙拐卖到了山里。

那个年代，街头巷尾，拐卖妇女的手段层出不穷。

最开始来到这里时，妈妈为了逃离想过很多办法。

一个人跑，会被全村人抓住。

她又想写求救信给邮递员，可邮递员转手就把那封信给了丈夫王麻子。

后来，妈妈甚至偷了别人的自行车，可也驾着牛车赶上来的村民抓了回去。

奶奶把妈妈用铁链拴在屋里，村长老婆又带了好几个一样拐卖来的女大学生劝说妈妈。

可妈妈不死心。

她虽然没办法跑，却也从不屈从，每天呆在屋里，就知道用树枝在泥地上默写自己学过的数学定理。

后来，奶奶急着传宗接代，就找了个机会，撺掇爸爸。

说到这里的时候，妈妈的声线有些颤抖。

她抱着我，泪水无声落在我肩头。

我一下子觉得有些愧疚。

或许，我不该这么让她难过的。

我回抱住她，将脑袋埋在她怀里：

「妈妈…对不起…」

妈妈也哭了，可还是一遍一遍摸着我的头。

「答应妈妈，好好读书，读书才有出息。」

妈妈的那一巴掌，似乎同时打醒了我和她。

我依旧跟着她学初中的知识，每天日落之前，安安静静，认认真真。

妈妈也没有以前那么严厉了，她收起了打人的木板，每周留出一天让我出去和朋友们玩。

我第一次完整默写完元素周期表的那一天，妈妈甚至摸出了一颗水果糖，塞到我手上。

她说，这是给我的奖励。

亮晶晶的彩色糖纸，甜丝丝的水果味，这么好的糖，我以前只在村长儿子的手上见过。

我问妈妈：「这颗糖哪来的？」

妈妈笑着摇摇头，不告诉我。

可我很快，就知道了妈妈的秘密。

那是一个天蒙蒙亮的清晨，我被尿憋醒，却发现妈妈已经醒来，坐在我床边。

她的脚边有一篮彩色毛线，里面还有很多漂亮的针花。

原来，她牺牲了自己的睡眠时间钩针花，等卖菜的时候一起拿去县城兜售，换来的钱，才给我买了水果糖。

我抚摸着妈妈深陷的眼窝和眼下的一大片乌青，又心疼又难过。

我小声对她说：「妈妈，没有水果糖，我也会好好学习的。」

那时候的妈妈，瘦得一把骨头，我抱着都硌手。

可她只是摸着我的头，叫我傻孩子。

她说，不只是水果糖，等我以后考上高中，还要交学费，交生活费，都是用钱的地方。

她不从现在开始筹划，是不行的。

我直掉眼泪，拉着她的手，说：

「妈妈，你教我做这个吧，以后我也帮你，我们一起做。」

那之后，我们瞒着爸爸和奶奶，成为了全家最早起的两个人。

钩针花换来的钱被我们在床底下挖了个坑藏着，老鼠来了也找不见。

二丫和贱女还是经常来找我玩，可她们看到我在妈妈身边认真背书的样子，就再也不吭声了。

水果糖很甜，我要好好读书，赚很多钱，把妈妈养得很漂亮，很健康。

只有那些爱嚼舌根的村里人都在说，王麻子的老婆和女儿，疯了。

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参加了中考。

那天，对所有庄稼人来说，只是普通的一天，可对我来说，却是人生为数不多的大日子。

妈妈要干农活，不能陪我去。

她好说歹说，又偷偷给人塞了点钱，才把我塞上那辆前往县城的牛车。

车上还有两个男孩，一个村长家的儿子，一个是村里的富户，张罗圈的儿子。

他们也是要去参加中考的。

妈妈亲自为我收拾好包裹，又拍了拍我的肩：

「放轻松，正常发挥就成。」

「妈敢担保，你一定能考上。」

我从天暗坐到天亮，牛车终于进了城。

那是我头一回坐在真正的教室里考试。

窗明几净，课桌椅都配好了套，黑板也是簇新的，顶上还有一面红旗，一个时钟。

这可比我和妈妈坐在泥地里学习的时候，好太多了。

陌生的环境使我紧张，答题的时候，我的手一直不住颤抖。

试卷全都印在晃人眼的白纸上，有些题目我会，有些题目我却见都没见过。

我答了一个下午的题目，从考场里走出来的时候，手指都被笔杆子磨得通红。

坐牛车再回到那个小山村时，已经是深夜。

妈妈破天荒地点起了一盏煤油灯，站在门口，守望着我。

看见那个佝偻的身影，我的双眼一下就红了。

「妈——」我远远地喊她。

妈妈看见了我，笑容立刻漫上了脸。

她想朝我走过来，可刚跨出一步，就身子一晃，跌倒在了地上。

「妈——」我大惊失色，跑过去扶她。

将她扛在肩上的时候，我才发觉，她的衣服上，全是枯干了的棕色血迹。

「妈，妈，」我颤抖着声音唤她，「你又被打了吗？」

妈妈看着我，眸子里盛满了温柔。

「你奶奶嫌我把你放出去，把我打了一顿。不过没事，我到现在，挨过多少顿打，不都好好的…」

我忍住一包眼泪，将她扶到床上。

这茫然无边的黑暗里，只有我和妈妈，互为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