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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2025-09-12 09:29:12 2 下载本文

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我又发现了那枚温热的金蛋。母亲颤抖着手藏起它,低声警告:“别再提金鸡的事,尤其是对你爹。”爹自从被赵六拉去深山后就变了个人,整日念叨着“山神赐福”的疯话。昨夜我偷跟到后山,竟看见爹和赵六对着空祭坛磕头——而那坛上站着的,正是当年被爹救下又消失的金鸡。

它眼中滚落的光珠,分明是娘藏起来的那些金蛋。1 他从金光处来这院子里的土,总是带着一股洗不净的铁锈味,哪怕昨夜刚下过一场急雨。我蹲在墙根,看蚂蚁费力地拖着一粒比它们身子还大的饭渣,越过沟壑,爬上那块被日头晒得发白的石头。

娘在屋里剁猪草,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又急又闷,像敲着一面蒙了厚布的破锣。

爹一早就出去了,没说去哪。自打上个月被赵六叔从深山里半扶半拖地弄回来,他就成了这样,时常愣神,眼珠子定在某处,嘴里絮絮叨叨,声音低得听不清,偶尔蹦出几个字眼,也是“山神”、“金身”、“赐福”一类让人脊背发凉的词。

家里的空气绷得像拉满了的弓弦。我埋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湿漉漉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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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忽然触到一样东西,硬硬的,半埋在黑土里。我轻轻把它挖出来,是一枚鹌鹑蛋大小的东西,沾着泥浆,却掩不住底下温润微黄的光。又在老地方,槐树根那个凹进去的土窝窝里。它摸上去甚至还有点暖,像是刚离了母体的蛋。

心口猛地一跳,我攥紧那枚小金蛋,做贼似的四下张望。娘还在剁猪草,节奏一点没乱。

我蹭起身,飞快地在裤子上擦干净手心里的泥和汗,溜进屋。娘抬起头,额上是密密的汗珠,几缕头发粘在颊边。她看见我摊开的手掌,脸色倏地变了。剁刀“哐当”一声撂在砧板上,震得那堆青草屑跳了跳。她一步跨过来,近乎粗暴地一把将我手心里那点微暖的金色夺了过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的手也在抖,冰凉的指尖擦过我的掌心。“跟你说了多少回!捡到这东西,立刻拿来给我!不准看,不准琢磨,更不准……”她猛地刹住话头,胸口起伏着,极力压低了声音,嘶哑得像漏气的风箱,“尤其是不能在你爹眼前露出一丁点!一个字都不许提!听见没?!

”我被她眼里的惊惧钉在原地,只会愣愣地点头。她把那金蛋死死攥在手心,指节捏得发白,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是攥着救命的药。

她转身把它塞进墙角米缸最深处的粗布口袋里,那里面,似乎已经攒了不小的一小把。

米缸的盖子落下,沉闷的一声响。娘喘了口气,撩起衣角擦了擦手,又抹了把脸,试图把刚才的失态一并擦掉。她走回灶台边,重新拿起刀,可那剁草的声响再也回不到之前的利落,带着乱糟糟的迟疑和沉重。爹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没走正门,是从后院篱笆的缺口处拐进来的,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点和几片深山的苔藓。

脸上泛着一种古怪的潮红,眼睛里烧着一种混沌的光,看见我们,咧开嘴笑了笑,那笑容空荡荡的,让人发瘆。“山里……真好……”他嘟囔着,搓着手,“灵气足啊……赵六兄弟说了,心诚……心诚就什么都有……”娘停住刀,背脊僵直,没有回头:“饭在锅里温着。”爹像是没听见,晃悠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水顺着他的下巴淌湿了前襟。“得去,还得去……祭坛那儿……山神看着呢……”他放下水瓢,目光扫过屋子,忽然定在墙角那个米缸上。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娘倏地转过身,挡在米缸前,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颤:“看什么?锅里给你留了饭!”爹浑浊的眼睛眨了眨,那点专注散掉了,又恢复成茫然的模样。“哦……吃饭……”他慢吞吞地蹭到锅边,掀开锅盖,热气腾起来,模糊了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娘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端碗蹲到门槛上去吃,才极轻地吐出一口气,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发白。夜深了,爹蹑手手蹑脚地爬起来。他以为我睡熟了。我屏着呼吸,听着他趿拉着鞋,轻轻拉开房门,又合上。黑影里,我对上娘睁着的眼睛,清亮亮的,盛满了无能为力的恐惧。

她冲我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可我还是爬了起来。

2 祭坛惊魂一种又怕又痒的念头攫住了我。爹要去哪儿?是不是又去找赵六叔?

他们到底在深山里做什么?那些金蛋,娘的恐惧,爹的疯癫,还有……那只早已成为传说、谁也不许再提的金鸡。它们像乱麻一样缠在我心里。

山里的夜墨一样黑,风穿过林子,发出呜呜的响声。我远远跟着爹那个模糊的黑影,深一脚浅一脚,心跳得像擂鼓。他走得很快,目的明确,直往后山那个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祭坛去。祭坛在一处断崖下,乱石堆垒,爬满了青藤和苔藓。平日里,我们小孩都不敢靠近那儿,都说那里阴气重,有山魈。

还没靠近,我就看见了跳动的火光。不是灯笼,更像是……篝火。还有一个人影,矮胖,是赵六叔。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过去。赵六叔迎上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我听不清。接着,两人并排在那堆小小的篝火前跪了下来,朝着黑黢黢的祭坛方向,无比虔诚地磕下头去。爹嘴里念念有词,依旧是那些“山神”、“赐福”。

火光映着他们的脸,扭曲又狂热。我躲在一丛灌木后面,手脚冰凉。目光越过他们,望向那荒芜的祭坛——然后,我看见了它。祭坛中央那块被月光照得泛白的断石上,站着一只鸟。金色的羽毛在清冷的月光和跳跃的火光交织下,流转着一层朦胧而神圣的光晕。

它比普通的山鸡要大,姿态优雅而宁静,长长的尾羽垂下来,轻轻拂拭着古老的石面。

是它……真的是它!当年爹从兽夹里救下的那只金色山鸡!它真的回来了?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几乎要叫出声,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爹和赵六叔磕完头,抬起头,渴望地望向那只金鸡。赵六叔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带着谄媚和急切:“山神使者……赐福……再赐我们一点金……”金鸡静静地立着,居高临下。它没有看脚下磕头如捣蒜的两个男人,头颅微微偏侧着。

它看向了我躲藏的这片灌木丛。它的眼睛清亮得像最深的泉水,倒映着微弱的火光和满天的星子。那里面没有禽鸟的懵懂,是一种极沉静、极通透的悲悯……甚至,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深重的哀伤。然后,在那双清澈眼眸的边缘,慢慢凝聚起一点璀璨的金光。那金光越聚越浓,缓缓溢出眼眶,凝成一颗浑圆饱满的珠子,顺着光滑的羽毛滚落,“嗒”一声轻响,落在祭坛的石面上,弹跳了一下,滚入阴影里。是一颗金蛋。赵六叔眼疾手快,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捞在手里,脸上迸发出狂喜的贪婪。爹也凑过去看,嘿嘿地傻笑着。金鸡依旧静立着,仿佛刚才那神奇的一幕与它无关。它依旧望着我的方向。

又一滴金色的珠泪溢出、凝聚、滚落。“嗒。”那声音轻极了,却像最重的锤子砸在我心口。

我死死盯着那滚落的金色光珠,盯着它温润的微光,盯着它熟悉的圆润形状——呼吸刹那间停滞,全身的血液轰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那根本不是什么山神的赐福。

那分明就是……就是娘藏在米缸最深处,那些让我发誓绝对不准提起的,温热的金蛋。

我猛地向后一缩,后脑勺重重磕在粗糙的树皮上,一阵闷痛炸开,却丝毫压不过心口那阵擂鼓般的狂跳。灌木丛的枝叶在我眼前簌簌抖动,像极了我不受控制发颤的牙关。祭坛上,赵六叔已经把那颗新落的金蛋也攥在了手里,两颗金蛋在他掌心碰撞,发出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脆响。他脸上每一道褶子都舒展开,被跳跃的火光映得油亮,那笑容贪婪得几乎要滴下油来。爹凑在他旁边,佝偻着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金色,嘴里依旧含糊地念着“山神保佑”,伸出手指想去摸,又被赵六叔不耐地搡开。可我的眼睛,却像被钉死在了祭坛中央。金鸡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仿佛一座冷硬的青铜雕塑。月光描摹着它流畅的轮廓,那身华美的金色羽毛此刻看去,竟泛着一层拒人千里的、金属般的寒光。它不再看我,头颅微微昂起,望向远处黑沉沉的、连绵的山峦剪影。那是一种怎样的姿态?

不是禽鸟的警觉,也不是野兽的戒备。是疏离,是漠然,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仿佛俯视蝼蚁般的嘲弄。它刚才流泪了。

流下了娘藏在米缸底、能换来米粮活命的金蛋。那温热的、救了我们一家性命的金蛋,原来是它眼中滚落的泪珠?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我的胸腔,盘踞不去,带来一阵阵恶心与战栗。祭坛下的两人开始收拾。

赵六叔小心翼翼地将金蛋揣进怀里贴身的口袋,还满足地拍了拍。爹眼巴巴地看着,搓着手,脸上带着一种乞求的、讨好的讪笑。赵六叔似乎心情极好,拍了拍爹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爹立刻点头哈腰,脸上的痴迷更深了。篝火被他们用脚踩灭,最后一丝暖光熄灭,只剩下清冷惨白的月光,笼罩着这片突然变得死寂荒芜的祭坛。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来时的小径往下走。我死死蜷缩在灌木丛后,连呼吸都屏住,直到那两个摇晃的黑影完全消失在密林的黑暗里,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见。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高处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不知名夜枭偶尔发出一声凄凉的啼叫。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探出头。

祭坛上空空如也。那只金鸡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断石上只留下一片冰冷的月光。

3 夜啼惊心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腿脚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恐惧而酸麻僵硬,差点摔回地上。我扶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喘着气,夜里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却丝毫缓解不了胸腔里那把烧得正旺的焦灼的火。我得回去。必须立刻回去。我要告诉娘!

告诉她爹和赵六叔在做什么!告诉她那些金蛋是什么!

告诉她那只金鸡……它根本不是来报恩的,它看我们的眼神……不对劲!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山路。树枝抽打在脸上、手臂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我却完全顾不上了。黑暗中的树影张牙舞爪,像是无数窥探的鬼魅,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我惊得几乎跳起来。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祭坛上的画面:爹磕头时撅起的卑微的背影,赵六叔贪婪发亮的眼睛,还有金鸡眼中滚落的、那璀璨却冰冷的金色泪珠。院子篱笆的缺口黑黢黢地敞开着,像我慌乱的心跳。我跌撞着扑进去,反身手忙脚乱地将那几根稀疏的竹竿掩上,仿佛这样就能挡住外面的一切。屋门虚掩着,透出一点如豆的昏黄灯光。我猛地推开门,带进一阵冷风。娘正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手里拿着火钳,却对着冷灰发呆。

门响惊得她浑身一颤,火钳“哐当”掉在地上。她抬起头,看见是我,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苍白得吓人。“你……你跑哪去了?!”她声音发紧,猛地站起身,几步跨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冰凉得像铁钳,“深更半夜,你……”“娘!”我喘着粗气,反手抓住她的衣袖,话像决堤的洪水往外冲,“我看见爹了!还有赵六叔!在后山祭坛!

他们……他们在给金鸡磕头!金鸡它……它眼里掉下金蛋!就是咱家那种!它看着我们,它……”我的话戛然而止。娘的脸色不是惊疑,不是困惑,而是一种骤然间灰败下去的、死一样的绝望。她抓着我胳膊的手猛地用力,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你……你跟着去了?”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又猛地压低,成了破碎的气音,“谁让你去的!谁让你看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她不是惊讶,她是害怕。她早就知道?“娘,那金鸡不对劲!爹他……”“别说了!”娘猛地打断我,眼神惊恐地飘向紧闭的房门,仿佛那后面有耳在偷听。她浑身都在抖,拉着我踉跄地走到屋子最深的角落,把我按在米缸边上。“听着,”她俯下身,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瞳孔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恐惧,“从今天起,把你看到的,全都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许再提!尤其是对你爹!听见没有?!”“为什么?!

”我无法理解她的恐惧和隐瞒,“爹他疯了!赵六叔骗他!那金蛋是……”“那是催命符!

”娘几乎是贴着我耳朵嘶吼出来,滚烫的眼泪同时砸在我的脸上,“你以为那是好东西?

赵六贪得无厌,你爹……你爹他鬼迷了心窍!那东西……那根本不是什么恩情!再弄下去,要出大祸的!要家破人亡的!”她猛地松开我,转过身,颤抖着手揭开米缸的盖子,一把掏出那个藏得严严实实的粗布口袋。金蛋倒在桌上,在油灯下散发着柔和却刺眼的光。

“看见了吗?”娘指着它们,声音泣血,“这东西……沾上了,就甩不脱了!

它让你爹变得不像人,让赵六变成了鬼!我们……我们不能再要了!”就在这时,院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我和娘同时僵住,骇然转头望去。房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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