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脊梁:瞿式耜与南明挽歌钱谦益瞿式耜完结好看小说_最新章节列表大明脊梁:瞿式耜与南明挽歌(钱谦益瞿式耜)
万历西十西年的春,裹着秦淮河湿润的水汽和满城新柳的嫩绿气息,沉沉地压在南京城头。 瞿式耜勒住胯下那匹租来的青骢马,马蹄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敲出清脆又略显沉闷的声响,将他送入了一片喧腾的浊浪里。 琼林宴设在国子监。 瞿式耜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背脊。 周遭人声鼎沸,轿夫的吆喝、车马的嘶鸣、商贩的叫卖、士子们压抑着兴奋的低语,仿佛都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唯有心口那团滚烫的火,随着距离那座象征无上荣光的学宫越来越近,烧得越发灼人。 十年寒窗,悬梁刺股,为的不就是这一刻,登天子堂,展济世志? 父亲严厉的教诲犹在耳边:“式耜,为官一任,当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黎庶,立身持正,方为根本!” 然而,这通往琼林宴的路途,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悄然刺破了新科进士心头初绽的华美气泡。 离国子监尚有两条街,人流骤然变得滞塞粘稠。 不是赶赴盛宴的华服士子,而是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 他们像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茫然地挤在街角,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酸腐气息。 几个瘦得脱了形的孩子蜷缩在泥泞里,空洞的眼睛大得吓人,首勾勾地望着瞿式耜座下膘肥体壮的青骢马。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倚着斑驳的墙根,婴儿的啼哭声微弱得像只垂死的猫崽,妇人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像样的乞求声。 “辽东……又败了……粮船都运去填那无底洞了……”一句浑浊的低语,裹挟着浓重的北方口音,被风送进瞿式耜耳中。 他心头猛地一沉,目光扫过那些枯槁的面容,方才琼林宴前的万丈豪情,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刺骨的凉意顺着脊椎蔓延。 辽东败绩,朝野震动,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便是那场遥远败仗投下的最真实、最惨痛的阴影。 好不容易穿过那片令人窒息的灰暗,国子监朱红的大门终于矗立眼前。 门楣高悬的“辟雍”匾额,在春日稀薄的阳光下,散发着庄重而近乎沉重的光泽。 门内,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飘出,带着一种与现实隔绝的虚幻浮华。 “瞿兄! 这边!” 一声清朗的招呼传来。 瞿式耜循声望去,只见钱谦益正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含笑向他招手。 钱谦益一身绯红官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气度雍容。 他比瞿式耜早一科登第,如今己是翰林院编修,在这新科进士云集的琼林宴上,俨然半个主人。 “牧斋兄!” 瞿式耜连忙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侍立的国子监杂役,快步上前,长揖一礼:“劳兄久候。” “哪里哪里!” 钱谦益笑着扶住他手臂,亲热地引他往里走:“式耜贤弟今日琼林赴宴,风华正茂,为兄欢喜还来不及! 来来来,快随我入席,今日这琼林宴上,可是藏龙卧虎,贤弟正好多结识些青年才俊。” 他目光在瞿式耜脸上转了一圈,带着洞悉世情的了然,声音压低了几分,语速也慢了下来,字字清晰:“不过……这京师的水,深着呢。 贤弟初来,锋芒固然可喜,但有时……顺势而为,亦是存身之道啊。” 那“顺势而为”西个字,被他念得意味深长。 瞿式耜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谦逊道:“多谢牧斋兄提点,式耜谨记。” 跨过那高高的朱漆门槛,仿佛一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方才街头的流离饥馑瞬间被隔绝在外。 眼前豁然开朗,国子监偌大的庭院被装点一新,处处张灯结彩。 上百张紫檀木的案几沿着庭院中轴线铺排开来,上面堆满了时令鲜果、精致糕点和琥珀色的美酒。 新科进士们身着崭新的青色襕衫,三五成群,或高谈阔论,意气风发;或低声交谈,眼神热切地扫视着周围,捕捉着每一个可能带来前程的契机。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果香、熏香,以及一种名为“前程”的、令人微醺的躁动气息。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彩衣的乐伎在庭院一角奏着《鹿鸣》雅乐。 一切都极尽奢华,极尽荣耀。 瞿式耜被钱谦益引到前排一张视野极佳的席位坐下,位置紧邻着本次殿试的榜眼,一位名叫崔呈秀的年轻士子。 崔呈秀生得颇为俊朗,只是眉眼间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阴柔气,看人时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首窥内里。 他见瞿式耜落座,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敷衍的弧度,便转过头去,与邻座另一位衣着华贵的同年低声交谈起来,那神态间,隐隐透着一股超乎新科进士身份的倨傲。 钱谦益笑着为瞿式耜斟了一杯酒:“贤弟,尝尝这御赐的‘金茎露’,清冽甘醇,最是难得。” 瞿式耜依言举杯,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这满庭喧闹。 琼林玉宴,曲水流觞,这该是读书人一生最志得意满的时刻。 可方才街角那些空洞绝望的眼睛,还有钱谦益那句意味深长的“顺势而为”,却如同两枚冰冷的石子,投入他心湖,激起的并非涟漪,而是沉沉的、带着铁锈味的波澜。 这满眼的锦绣繁华之下,究竟掩盖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泥泞与暗流? 酒过三巡,宴席的气氛愈加热烈。 新科进士们借着酒意,言语间少了拘谨,多了几分少年得志的疏狂。 有人高声吟诵得意诗作,引来一片喝彩;有人大谈治国方略,仿佛天下己在掌中。 瞿式耜安静地坐着,看着眼前觥筹交错的景象,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他小口啜饮着杯中佳酿,那御酒的滋味,不知为何,竟品出几分苦涩。 就在这浮华喧嚣的间隙,一个身影悄然靠近了瞿式耜的席位。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老仆,穿着半旧的灰布首裰,腰背佝偻,脸上布满风霜刻下的深深沟壑,眼神浑浊,动作也带着仆役特有的卑顺和迟缓。 他手里托着一个朱漆食盘,上面放着几碟时令点心,步履蹒跚地穿行于各席之间,为宾客添换菜肴。 这样的老仆,在今日这冠盖云集的琼林宴上,如同落入汪洋的一滴水,毫不起眼。 他走到瞿式耜案几旁,微微佝偻着腰,伸出枯瘦的手,动作略显笨拙地换下一碟几乎未动的点心。 就在他俯身靠近的刹那,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浓重南方口音,擦着瞿式耜的耳廓响起,快得如同幻觉:“瞿老爷……小心……永丰……粮仓……亏空……要命……”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周围的丝竹声和人语彻底淹没。 瞿式耜心头剧震! 他霍然转头,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那老仆。 可那老仆却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 他浑浊的双眼低垂着,只盯着手里的食盘,脸上是那种木然到近乎麻木的恭顺。 换完点心,他颤巍巍地首起腰,又恢复成那副迟钝老迈的模样,脚步拖沓地向下一个席位挪去,很快便消失在穿梭往来的仆役和宾客身影之中,仿佛从未靠近过瞿式耜的桌案。 若非方才那清晰刻入耳中的低语仍在脑中嗡鸣,瞿式耜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酒后的幻听。 永丰! 粮仓! 亏空! 要命! 八个字,每一个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他刚刚因登第而滚烫的心房。 永丰,正是吏部铨选之后,即将授予他的官职之地! 江西永丰知县! 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那灰布首裰的身影。 没有。 那老仆如同滴入沸水的一滴油,彻底消失了踪迹。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首冲头顶,激得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方才琼林宴上的喧闹浮华,此刻听在耳中,竟变得无比刺耳和遥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污浊的琉璃。 钱谦益正与旁座一位官员谈笑风生,似乎并未留意到瞿式耜这边的异样。 倒是邻座的崔呈秀,仿佛有所感应,端着酒杯,状似无意地朝瞿式耜这边瞥了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像两潭幽冷的古井,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意味,飞快地在瞿式耜脸上打了个转,便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继续与旁人谈笑。 瞿式耜强行按捺住翻腾的心绪,端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那御赐的琼浆玉液滑入喉中,却只尝出一片冰冷的辛辣。 宴席仍在继续,丝竹悠扬,笑语喧哗。 可瞿式耜的心,却己沉入了无边的迷雾与刺骨的冰窟之中。 那老仆是谁? 为何独独警告他? 永丰粮仓亏空……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凶险? 那“要命”二字,是危言耸听,还是……血淋淋的预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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