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灯(陈三郎阿灯)全文免费小说_小说免费完结凡灯(陈三郎阿灯)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墨色的云层像浸了水的破棉絮,沉沉压在孤村上空,将茅屋周遭的竹林压得弯下腰,竹叶被狂风卷着,狠狠砸在糊着黄泥的墙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是谁在暗处不停叩门。 茅屋内,土炕边的油灯被风吹得摇晃不定,豆大的火苗几次要灭,又顽强地燃起来,将接生稳婆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稳婆是邻村来的张婆婆,此刻她额角渗着汗,沾湿了鬓边的灰发,粗糙的手上满是血污与混进来的雨水——方才她冒雨赶来时,裤脚全浸在了泥水里,此刻正滴滴答答往地上淌,在土炕前积了一小滩深色的水迹。 孩子太小了,比足月的婴孩足足小了一圈,小脸皱得像颗晒干的核桃,眼睛闭得紧紧的,只有鼻翼偶尔微弱地翕动,证明她还活着,连哭声都细弱得像只快被冻僵的小猫,稍不留意就会被窗外的风雨声盖过去。 张婆婆又转头看向土炕中央,躺在破旧草席上的妇人早己没了声息。 那是陈三郎的媳妇,前几日还挎着竹篮去河边洗衣,笑着跟村里人道喜,说肚子里的孩子踢得欢,怎么也想不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竟让她熬不过这生产的鬼门关。 妇人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青紫,额前的碎发被冷汗粘在皮肤上,手边还攥着半块没绣完的肚兜,针脚细密,是给孩子准备的念想。 张婆婆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造孽啊,好好的一家子,怎么就落得这个地步。”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茅屋的木门被狂风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是陈三郎。 他早上听说山那边的镇上有粮商低价售粮,天不亮就背着竹篓去了,谁知半路遇上暴雨,山路滑得根本走不了,他一路跌滚着往回赶,蓑衣和斗笠早被风吹跑,粗布短褂湿透了贴在身上,冷得他牙关打颤,却顾不上半分,满脑子都是家里待产的媳妇。 他甚至没看屋里的张婆婆,目光像被钉在了土炕的草席上,脚步踉跄着挪过去,膝盖一软,重重跪在了炕边。 手指颤抖着伸向妇人的脸颊,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那温度像寒冬的井水,瞬间浇透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嘴唇哆嗦着,想喊媳妇的名字,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滚烫的棉花,半晌才挤出一声破碎的呜咽,那声音沙哑又凄厉,像是被野狗掐住了喉咙的孤狼,在狭小的茅屋里撞得人心里发紧。 “三郎,节哀。” 张婆婆走过去,将怀里的女婴轻轻递到他面前,声音沉得像灌了铅,“是个丫头,命硬,总算熬过来了。 就是……你婆娘她……没挺过来。” 陈三郎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看着张婆婆怀里那团小小的婴孩,像是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孩子。 首到张婆婆将孩子放进他怀里,他才僵硬地伸出手接住——那小小的一团在他粗糙的掌心里轻得像片羽毛,皮肤带着刚出生的温热,却又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他低头看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又猛地转头看向草席上妻子苍白的面容,浑浊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混着脸上的雨水一起滚落下来,砸在孩子的棉絮襁褓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张婆婆收拾好接生的剪刀和布巾,将一个布包递给他,里面是几块晒干的艾草和一小包糙米:“这艾草煮水给孩子擦身子,能驱寒。 糙米你熬点稀粥,自己也垫垫肚子。” 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对孤苦的父女——男人抱着孩子,背对着门蹲在炕边,肩膀佝偻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有怀里偶尔传来的细碎哼唧声,证明这屋里还有一丝活气。 “三郎,记着,这孩子早产,身子弱,得好生养着。” 张婆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下这天气,又是风又是雨的,要是受了寒,怕是……”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谁都明白那未尽的意思——这孩子能不能活过这一夜,都还是未知数。 陈三郎没有回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将孩子更紧地护在怀里。 他解开自己湿透的短褂,把孩子贴在胸口,用自己的体温裹着那团小小的生命,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暖意都渡给她。 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动作笨拙却又格外轻柔,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屋外的雷声渐渐远了,雨势也慢慢歇了,只剩下屋檐上的水珠“嘀嗒嘀嗒”地往下落,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茅屋里,那盏油灯终于稳住了火苗,昏黄的光映着陈三郎佝偻的背影,也映着襁褓中偶尔露出的小拳头。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看着她紧闭的眼睛和微弱起伏的胸口,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响起,带着一丝祈求:“孩子,别怕,爹在。” 他想给孩子取个名字,一个能让她好好活下去的名字。 目光落在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上,灯火虽小,却在这漆黑的夜里守住了一丝光。 他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声音温柔得像怕惊到她:“就叫你阿灯吧,像这灯一样,就算在黑夜里,也能守住自己的光,好好活下去。” 夜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动了油灯的火苗,也吹动了陈三郎额前的碎发。 他抱着阿灯,一动不动地蹲在炕边,守着怀里的小生命,也守着这茅屋中仅存的温暖,首到天边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