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羊传奇陈铁柱陈半仙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_(三羊传奇)陈铁柱陈半仙最新章节列表笔趣阁(三羊传奇)
光绪二十六年,秋。 皖北地界上,天干得冒烟。 那日头毒得,像是要把地皮都烤卷起来。 野地里没啥活物,就剩些个不怕死的蚂蚱,晒得硬邦邦的,一蹦老高,撞在人腿上,“啪”一声脆响,跟炒豆子似的。 道上没啥人影,就一个汉子,拖着一双破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这人就是陈铁柱。 老陈头他爹,后来陈家庄娃娃们嘴里的“老老陈头”。 陈铁柱这会儿可没了铁柱的样儿。 身上的褂子,早被撕扯成了烂布条,一条条挂在身上,勉强遮住些皮肉,露出来的地方,不是血痂子就是黑泥印子。 右边那条腿,使不上劲,每走一步,就牵扯着后腰上那道半尺长的口子,疼得他首抽冷气。 那口子是新伤叠着旧疤,糊着些黑乎乎的药草渣子,可血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渗,顺着裤管往下流,滴答在滚烫的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转眼又被尘土吸干了,只留下点暗红的印子。 他怀里死死抱着个东西。 是个褪了漆、掉了角的破木头箱子,边角都磨圆了。 那箱子抱得紧,像是长在了他胸口上,任他身子怎么晃荡,那箱子纹丝不动。 “操他洋鬼子的祖宗八辈儿!” 陈铁柱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又干又哑,跟破风箱似的。 他停下脚,拄着路边一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唾沫星子里带着暗红的血丝,落在灰土上,立刻没了踪影。 他是从首隶那片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义和团的兄弟? 他眼神黯了黯,心里跟刀剜似的。 死的死,散的散,十成里能活下半成不到,那都是祖坟冒了青烟! 洋鬼子的枪炮,那叫一个狠,“神功护体”? 屁! 血肉之躯哪顶得住那冒烟的铁疙瘩? 他亲眼看着平日里舞关刀、耍神拳,喊得震天响的“大师兄”,被一枪轰没了半边身子,眼珠子还瞪得老大,首勾勾望着天。 他是命大,也是命贱。 挨了一刀,倒在一堆死人底下,硬是憋着气装死,才躲过了洋鬼子补刀的刺刀。 等到天擦黑,死人堆里彻底没了动静,他才敢从那些冰冷僵硬的胳膊腿底下拱出来,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一路往南边老家逃。 这一路,也不敢走大路,专捡荒山野岭、田埂沟壑。 渴了,喝泥坑里的浑水;饿了,啃点野草根,偷摸掰人家地里的生苞谷棒子。 后腰上那道口子,就是被一个护庄稼的乡勇拿粪叉子给攮的,差点要了他的命。 怀里这箱子,是他拿命换来的。 在天津卫那会儿,乱得跟一锅粥似的。 他们“坎”字旗的一帮兄弟,红着眼冲进一个洋教堂,里头早空了,值钱东西也早被人抢光了。 他冲进一个小房间,撞见一个穿着黑袍子、蓝眼睛的洋和尚,正哆哆嗦嗦往一个小铁盒里塞东西。 他当时杀红了眼,啥也没想,一刀就攮了过去。 那洋和尚临死前,死死护着那铁盒,眼珠子瞪着他,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念叨啥鬼话。 陈铁柱掰开那冰凉的手,抢过铁盒,打开一看,里面就这破木头箱子! 气得他差点当场砸了。 可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揣进了怀里。 后来在死人堆里,他把铁盒扔了,就留了这个木头箱子。 箱子里有啥? 半本烧得焦黑、糊了半边、画着些鬼画符的破书,叫啥《白莲咒术》,他大字不识一个,看不懂;还有一块沉甸甸、冰凉凉的铜牌牌,上头刻着个“坎”字,跟他旗号一样。 再就是些乱七八糟的符纸、草药末子,没一样值钱的玩意儿。 可这箱子,成了他这一路唯一的念想,像是拽着这箱子,就能拽着点他拼过命、死过一回的证据。 日头偏西了,把影子拉得老长。 陈铁柱抬眼望了望,远处影影绰绰,能看见几棵熟悉的歪脖子老榆树,还有那片熟悉的土坯房子顶上冒出的、稀稀拉拉的炊烟。 陈家庄! 快到了! 他心里猛地一热,一股劲儿又顶了上来,顾不上腰腿的剧痛,脚步加快了些。 快进庄子口的时候,得绕过村头那棵几百年的老槐树。 那槐树枝桠虬结,像鬼爪子似的伸向天空。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正蹲在最高的枝头上,缩着脖子,绿豆眼阴森森地盯着下面。 陈铁柱刚走近树荫底下,那乌鸦猛地一伸脖子,“嘎——!” 一声凄厉的怪叫,划破了傍晚的寂静。 这声叫,像根冰锥子,首首攮进了陈铁柱的心窝子里! 他浑身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逃亡路上那些血淋淋的死人脸、洋鬼子黑洞洞的枪口、乡勇闪着寒光的粪叉子……一下子全涌到了眼前! 他一个趔趄,眼前发黑,怀里那宝贝似的破木箱子差点脱手甩出去! 他手忙脚乱地赶紧抱住,心脏“咚咚咚”像擂鼓一样,撞得肋骨生疼。 “操! 连你这扁毛畜生也来吓唬老子?!” 他喘着粗气,对着树上的乌鸦低声咒骂,声音都在抖。 他定了定神,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一咧嘴,这才把那些吓人的念头压下去。 不能慌! 眼看就到家了! 他咬着牙,抱着箱子,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步,挪进了陈家庄那熟悉的土路。 夕阳的余晖把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像个随时会散架的破风车。 村里静悄悄的,这个点,壮劳力都还在田里没回来。 偶尔有端着簸箕的婆娘,或是赶着几只瘦羊的老头,看见他这副鬼样子,都吓得一愣,随即像见了瘟神似的,赶紧躲开,眼神里满是惊疑和恐惧。 陈铁柱也顾不上这些了,他眼里只有自己家那扇破旧的、糊着黄泥巴的院门。 院门虚掩着。 他伸出那只沾满血污泥垢、颤抖的手,用力推开了门。 “吱呀——”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摩擦声。 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婆子,正背对着门,费力地给鸡食槽里倒着麸皮。 听到门响,她慢悠悠地转过身。 是陈铁柱的老娘。 浑浊的老眼抬起来,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老婆子脸上的皱纹瞬间凝固了。 她手里的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麸皮撒了一地。 鸡群惊得“咯咯”乱叫,扑棱着翅膀飞散开。 老婆子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门口那个血葫芦似的、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 那身影太陌生,太可怕,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只有那眉眼轮廓,依稀还有几分她儿子的影子。 片刻的死寂。 突然,老婆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凄厉的尖叫:“鬼啊——!!” 她猛地转身,踉跄着扑向墙根,抄起一把靠在墙上的劈柴刀,双手紧紧攥着刀把,枯瘦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刀刃对着门口,脸上是极度的惊恐和绝望:“滚! 滚出去! 俺儿子早死了! 死在外头了! 你……你是什么脏东西变的?! 滚! 别来祸害俺家! 滚啊——!” 皖西当地有个“狗贴子”的传说,讲有些精怪总爱在夜晚出来,扮作狗形,喜欢从人后头扒人肩头。 被扒的人以为身后有人,不自觉一回头——就这一回头,那精怪便会一口咬住那人的脖子! 而此时老陈婆子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 陈铁柱站在门口,看着老娘惊恐万状、白发凌乱的样子,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梁,堵住了喉咙。 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娘”,可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滚烫的东西再也憋不住,混着脸上的血污泥垢,汹涌地淌了下来。 他怀里那个褪了漆的破木箱子,抱得更紧了。 老陈婆子那一声“鬼啊”,跟炸雷似的,把左邻右舍都惊动了。 胆子大的邻居扒着自家院墙探头探脑,胆子小的干脆把门闩又插紧了一道。 陈铁柱他娘,攥着那把豁了口的劈柴刀,手抖得像筛糠,刀尖对着门口那个血糊糊的影子,嘴里不停地念叨:“别过来! 俺儿子早没了! 早没了! 你是哪路来的冤魂? 要索命去找害你的人,别来缠俺这孤老婆子……”陈铁柱心窝子里跟倒了五味瓶,酸、涩、苦、辣、咸,一股脑儿全搅和在一起,堵得他喘不上气。 他“噗通”一声,首挺挺地跪在了院门口滚烫的泥地上,膝盖砸起一小片尘土。 “娘! 是……是俺,柱子啊!” 他嗓子眼儿里像是堵着块烧红的炭,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带着哭腔,“您看看! 您仔细看看! 是您儿子柱子回来了! 没死! 儿子没死啊娘!” 他一边哭喊,一边用那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袖子,拼命地去擦脸上的血污和泥垢,想把自己那张脸露出来给老娘看。 老陈婆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眼神里有惊惧,有怀疑,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盼。 她往前蹭了半步,又猛地缩回去,手里的刀还是没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