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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2025-09-13 04:01:31 2 下载本文
暴雨在黎明前终于耗尽了最后的狂怒,化作淅淅沥沥的残喘,最终归于死寂。

天光透过残破的屋顶和糊着桑皮纸的破窗棂,吝啬地洒下几缕灰白的光线,将曲家堂屋内凝固的惨状照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

曲灵素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父亲冰冷僵硬的怀抱里,像一只冻僵的雏鸟。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抱了多久,一夜的惊恐、寒冷和巨大的悲痛早己抽干了她的力气,连哭泣的泪水都似乎流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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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那道爹爹留下的血痕己经干涸板结,像一块粗糙丑陋的暗红痂壳,紧紧地扒在细腻的皮肤上,带来阵阵刺痒和异物感。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尸身开始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和冰冷。

爹爹那只至死圆睁、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朝着她的方向,仿佛还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曲灵素不敢看,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那凝固的眼神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拉扯着她所有的意识,将她拖入无边的恐惧和茫然之中。

小小的脑子里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画面:闪烁的刀光,飞溅的血珠,爹爹爬行时身后蜿蜒的血痕,还有最后那只冰冷带血抚过脸颊的手……这些画面疯狂地旋转、叠加,最终定格在那双空洞瞪视的眼睛上。

“爹…睡着了…”她嘴唇翕动,发出细弱蚊蚋的嘶哑声音,像在说服自己。

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爹爹胸前那件早己被血浸透、变得冰冷僵硬的青布衫,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素素…冷…爹起来…抱…”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早起鸟雀试探性的啁啾,那声音在死寂的废墟里显得格外刺耳和不真实。

一阵穿堂的冷风卷着残余的雨腥气和浓重的血腥气扑来,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几个妇人压低了嗓门的议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哎哟,昨儿夜里那动静,吓死人了!

又是打雷又是劈闪的,还听见这边砰砰乓乓响,跟拆房子似的!”

“可不是!

我当家的说,瞅见几个黑乎乎的影子从曲家这边蹿出去,跑得飞快,跟鬼似的!”

“该不会遭贼了吧?

曲三那闷葫芦,家里能有什么值钱玩意儿?”

“去看看?

怪吓人的……”脚步声停在了曲家那扇被撞得半开的、破败的院门外。

曲灵素混沌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猛地刺穿!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那些铁面人冰冷的目光,钢刀闪烁的寒芒,爹爹身上汩汩冒血的伤口……所有的恐怖景象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最后一点脆弱的壁垒!

“啊——!”

一声短促、尖锐、完全不似孩童的惊叫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

紧接着,一种无法控制的、诡异的力量攫住了她。

她猛地从爹爹冰冷的尸体旁弹开,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缩进墙角更深、更暗的阴影里。

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牙齿咯咯作响,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却空洞涣散,失去了所有焦点。

脚步声迟疑地走了进来。

几个裹着头巾、穿着粗布棉袄的村妇探头探脑地出现在堂屋门口。

“哎哟我的老天爷!”

为首的王家婶子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曲灵风,以及缩在墙角阴影里、抖成一团的小女孩,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手里的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几个蔫巴巴的萝卜滚了出来。

“杀…杀人了!

曲三…曲三被人杀了!”

另一个妇人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造孽啊!

这…这孩子…”李家婆子胆子稍大些,捂着心口,惊疑不定地看着墙角阴影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曲灵素对她们的惊呼和议论毫无反应。

她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漩涡。

那几个村妇模糊的身影,在她混乱扭曲的视野里,仿佛和昨夜那些狞笑的铁面人重叠在了一起!

那刺耳的尖叫,也仿佛化作了钢刀破风的呼啸!

一种本能般的防御机制启动了。

在极致的恐惧和混乱冲击下,大脑深处某个地方似乎彻底崩断了。

她不再试图理解,不再试图哭泣,只剩下一种原始的、扭曲的反应。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突兀地向上咧开!

一个空洞的、没有任何笑意的笑容,僵硬地挂在了她苍白的小脸上。

嘴角咧得很开,露出细小的、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打颤的牙齿。

那笑容如此怪异,如此不合时宜,在沾着泥污和干涸血痕的小脸上,显得格外诡异和瘆人。

“嘻嘻……”一点破碎的、带着颤音的笑声,从她咧开的嘴角里漏了出来。

那声音干涩、空洞,像砂纸摩擦,又像夜枭的哀鸣。

村妇们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得汗毛倒竖。

“她…她怎么…在笑?”

王家婶子声音发颤,指着曲灵素,手指抖得厉害。

“疯了…这丫头…肯定是吓疯了!”

李家婆子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满是惊惧和怜悯交织的复杂神色。

“天煞的!

作孽啊!

爹死了,自己也吓傻了…”另一个妇人连连摇头叹息。

她们不敢再靠近那片血腥之地,更不敢去看那个缩在墙角、脸上挂着诡异笑容、身体不停发抖的孩子。

她们低声议论着,带着深深的恐惧和一点廉价的怜悯,匆匆退了出去,仿佛这破败的曲家宅院己经成了不祥之地,沾染着死亡和疯癫的诅咒。

“快…快去告诉里正!”

“这…这以后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一个傻了的丫头片子,谁家肯养?

让她自生自灭吧……”议论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堂屋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还在不停地抖动着,咧着嘴,发出断断续续、毫无意义的“嘻嘻”声。

那空洞的笑容像一张僵硬的面具,牢牢地焊在了她的脸上,隔绝了所有的悲恸,也隔绝了真实的世界。

饥饿,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开始在她空瘪的胃袋里噬咬、翻搅。

一夜的惊恐和寒冷早己耗尽了身体里可怜的热量。

那深入骨髓的饥饿感,混合着浓重血腥气的刺激,让她胃里一阵阵地抽搐、反酸,喉咙深处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一点苦涩的泥土味和淡淡的血腥咸味。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堂屋冰冷的地面,昨夜爹爹带回来的、散落在地上的那半块硬邦邦、沾满了泥污的窝窝头,突兀地闯入了她涣散的视野。

像被某种本能驱使着,她停止了那空洞的“嘻嘻”笑声,手脚并用地从墙角爬了出来,爬过冰冷粘稠的血泊边缘,爬向那半块窝窝头。

小小的手指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痂,颤抖着,笨拙地抓起那块又冷又硬的窝窝头,看也不看上面沾着的泥点、草屑甚至几点暗褐色的可疑污迹,迫不及待地就往嘴里塞。

牙齿用力地啃咬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馊味混合着土腥味、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粗糙的颗粒刮擦着喉咙。

她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喉咙里发出满足又痛苦的呜咽声,身体因为寒冷和用力而抖得更厉害了。

那空洞的眼神依旧茫然,仿佛进食的只是一个被饥饿本能驱动的躯壳,灵魂早己飘离。

“傻姑!

傻姑出来!”

外面突然传来孩童尖利、带着明显恶意的叫喊声,伴随着几颗小石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破败的门板和窗棂上。

曲灵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一哆嗦,手里的窝窝头差点掉在地上。

她下意识地抬头,脸上那空洞僵硬的笑容条件反射般地再次浮现。

透过破窗的缝隙,她看到几个村里的半大孩子,正聚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脸上带着好奇、厌恶和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奋。

“看!

她真的在笑!”

一个流着鼻涕的男孩指着她,大声嚷嚷。

“听说她爹死了,血糊糊的,她就傻了!

哈哈,傻姑!”

“喂,傻姑!

把你手里的吃的扔出来!”

又一块小石头带着风声飞了进来,这次砸在了她身边的泥地上,溅起一小片污浊的泥点。

曲灵素没有躲闪,甚至没有去看那石子。

她只是本能地、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手里那半块啃得坑坑洼洼的窝窝头,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咧开的嘴角弧度更深了些,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嘻嘻”声,身体却缩得更紧,整个人几乎要蜷成一团,埋进那片冰冷的阴影里。

那空洞的笑声,此刻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无助的悲鸣。

恐惧、饥饿、寒冷,还有村人那带着异样和排斥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链,一层层缠绕上来,将这个曾经灵动的小女孩,一步步拖入黑暗的深渊。

脸上那道凝固的血痕,在灰白的天光下,像一道宣告她命运彻底改变的烙印。

牛家村的村民们,开始用一个新的名字称呼她——傻姑。

这个名字里,混合着恐惧、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将她彻底边缘化的冷漠。

而她,只是抱着那半块冰冷的窝窝头,在死寂和血腥的废墟里,发出无人能懂的空洞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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