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残雪(祝云朗明月)完本小说_全本免费小说明月照残雪祝云朗明月
第一章:碎玉听真腊月里的风带着北方特有的凛冽,又裹着江南水乡的潮湿,像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祝家祖宅的祠堂窗纸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仿佛随时要将这脆弱的纸窗撕碎。这祠堂建于前朝,据族中老人说,当年特意请了风水大家选址,正门正对风口,美其名曰“承风破浪,家业永昌”。可如今,这风穿过雕花窗棂,在供桌下打着旋,卷起香灰落在祝明月跪着的青砖上,只让人觉得刺骨的寒意,哪还有半分“永昌”的吉兆。明月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砖面第三十七条裂缝。那裂缝自西向东蜿蜒伸展,如同干涸许久的河床,在青灰色的砖面上格外显眼。裂缝深处,还嵌着先祖用朱砂写下的“忠孝传家”四字,只是岁月无情,红漆早已被风雨泡得发胀剥落,如今褪成了淡淡的粉色,像极了被泪水反复浸泡过的胭脂,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 她忽然想起母亲还在世时说过的话,这朱砂里掺了上好的鸡血和金粉,书写时需沐浴焚香,连续七天不间断才能完成。可如今,金粉早已被无数人进出祠堂的双脚磨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模糊不清的印迹,如同祝家日渐衰败的门风,徒有其表罢了。祠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青石板的接缝处——这是父亲祝承宗走了三十年的路,闭着眼都能找准节奏。明月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那靴子是上好的云纹靴,靴底还沾着后院池塘的湿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黏腻的声响,像极了毒蛇游过枯叶时的动静,让她浑身发冷。她的目光落在祝承宗靴尖那片湿泥上,隐约看到泥里还混着几片青瓷碎屑。今晨,就是这只靴子,踢碎了母亲生前最爱的那只青瓷瓶。那时,瓶里插着的腊梅才刚结出小小的花苞,瓷片飞溅开来,划破了她的手腕,血珠滴落在未开的花苞上,像给这苍白的冬日,硬生生点上了一抹刺眼的朱砂。“爹!明月偷了传家宝!”祝云朗的声音突然炸响在祠堂里,打破了原本的死寂。他穿着一身新换的宝蓝色锦袍,在香火缭绕的祠堂里泛着幽幽的光,袖口用金线绣成的云纹随着他激动的动作上下起伏,像极了流动的毒液,让人厌恶。 明月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翡翠带扣上——那并蒂莲的纹路已经被磨得只剩半截貔貅尾巴,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分明是母亲嫁妆里最好的那块羊脂玉佩改的。去年开春,王氏请了苏州来的工匠上门改制时,她躲在门后偷偷看着,看着玉屑簌簌落下,像给门槛铺了一层细碎的雪。当时,工匠用锉刀一点点磨去并蒂莲纹样时,还忍不住叹息:“可惜了,这玉本是鸳鸯一对,分开改了,就失了灵气。”“啪! ”族长祝世昌手里的竹鞭狠狠抽了下来,此时的明月正盯着供桌上那对银烛台的蜡泪出神。 这对烛台是前朝御赐之物,烛身刻着“忠孝双全”四字,此刻烛火摇曳不定,将“孝”字的阴影拉得老长,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要落下。第一鞭下来,直接撕裂了她身上单薄的夏布衫,脊背瞬间绽开一道火线,火辣辣地疼;第二鞭落下,她余光瞥见自己的影子在青砖上抽搐,像离水的鱼一样无助;第三鞭狠狠咬进皮肉,鲜血顺着脊背流下,滴在那褪色的“孝”字上,红得刺眼,仿佛要将半块青砖上的淡粉都吞噬殆尽。血珠顺着砖缝缓缓流淌,最终与第三十七条裂缝中的“忠”字连在一起,完成了一场极具讽刺意味的仪式。 “女儿家原就是赔钱货。”祝世昌的白胡子在香烟中微微翘起,手里的竹鞭轻轻敲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像敲在明月的心上,“不如卖进宫里去,还能换些银钱,补贴家用。 ”明月透过散落的发丝,看到父亲祝承宗正摩挲着手上的翡翠扳指,缓缓点头——那扳指上的缠枝纹,分明是母亲梳妆匣上铜锁的纹样。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药碗,父亲先是捏着她的下巴,假意查看她是否被烫伤,转眼却将碗里滚烫的药汁,狠狠泼在了母亲的脸上。母亲脸上的皮肤瞬间烫红、起泡、溃烂,父亲却只是冷漠地说:“这样你才记得住规矩,别总惯着这丫头。”鞭梢撕开皮肉的声响,混着香烛燃烧的噼啪声,在空旷的祠堂里荡出阵阵回音。打到第二十三鞭时,门缝里漏进来的一缕阳光,斜斜地照在供桌的烛台上。明月盯着那半融化的蜡油,耳边仿佛又响起母亲临终时说的话:“女人的命像烛泪,看着滚烫,其实早就凉透了。 ”可她偏不,她偏要做那烧穿烛台的火,哪怕最后同归于尽,也绝不做任人揉捏的烛泪。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她心底疯狂生长,扎下带着尖刺的根。“死丫头还敢走神? ”祝云朗凑上前,粗鲁地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抹布。他袖口传来的龙涎香,熏得人头晕目眩——明月清楚地记得,这香料是王氏用母亲珍藏的珍珠粉换来的。 她忍着恶心,数着他腰间玉佩上的流苏,一共三十七根青蓝丝线,打了个同心结,恰好是她今年攒下的铜钱数。那些铜钱,她原本想着开春后,请个绣娘教自己刺绣手艺,将来能靠一技之长活下去,可如今,这点念想也碎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浓烈的恨意:三十七鞭,三十七根流苏,她要一笔一笔,全都讨回来。每一根流苏,都像套在母亲脖颈上的绞索,如今,该轮到他们自己尝尝这滋味了。 竹鞭第三十七次咬进皮肉时,明月清晰地听见自己脊椎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她死死盯着青砖上被血染红的“孝”字,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这祠堂里供奉的先祖若是有灵,该好好看看这些披着“忠孝”外衣的豺狼,看看他们是如何残害亲人、败坏门风的。 而她祝明月,就算将来烂在泥里,也要拉着这些人一起,绝不独活。血水从嘴角渗出,滴在青砖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一点点吞噬着那些褪色的朱砂字迹,仿佛要将这虚伪的“忠孝传家”彻底抹去。第二章:冻雨辞家进宫那日,下着绵密的冻雨,祝府门前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胀,踩上去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她的命运哭泣。 门前的石狮子在雨幕中模糊不清,像两尊鬼影,狮口含着的石球随着雨水的冲刷,偶尔会转动一下,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据族里老人说,这石狮子是祖上请巧匠雕琢的,每逢雨天,狮口石球便会自行转动,是祝家的祥兆。明月小时候,总爱偷偷跑来摸这石球,觉得神奇又好玩,可如今她才明白,那不过是雨水流入石狮子内部的暗槽,推动机关造成的假象,就像祝家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藏着的全是虚假和腐朽。 明月穿着一身单薄的灰布衫,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推搡着,塞进了一辆灰布马车。 手腕上的镣铐磨出的淤青,已经从紫红变成了紫黑,像祠堂供桌上放坏了的桑葚,看着触目惊心。这镣铐样式奇特,内圈嵌着细小的倒刺——是祝家专门用来惩治家中女眷的私刑工具,美其名曰“贞节锁”,倒刺会死死勾住皮肉,让人根本无法逃脱。冰冷的雨水顺着锁链流进伤口,刺得她猛地一个激灵,可这痛楚,反而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车帘将落未落的瞬间,她看到祝云朗正往一个管事太监的袖中塞东西——是个明黄的荷包,上面用金线绣的云纹在雨水中洇开,颜色变得暗淡,像化脓的疮口,丑陋不堪。 王氏站在祝云朗身后,正用一支银簪轻轻挑去鬓角的雨珠——那支银簪的样式,明月在母亲的嫁妆匣里见过,原是成对的“并蒂莲”银簪,如今却孤零零地插在王氏的发间,成了别人的饰物。她忽然笑了,笑得嘴角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混着雨水流进口中,咸涩的味道,和眼泪一模一样。紫禁城的浣衣局,比祝府最破旧的柴房还要冷。 院子里的井台结着经年不化的冰,冰层下的水透着青黑的颜色,看着就让人胆寒。 浣衣局四周是高耸的宫墙,墙角生着墨绿色的苔藓,空气里永远弥漫着皂角和霉湿混合的气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明月每天天不亮就要跪在井边洗衣,刺骨的井水冻得她手指红肿,像冬天里冻坏的红萝卜,几乎失去了知觉。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宫女曾跟她说,这里的井水连通着宫外的护城河,而护城河又连着京郊的乱葬岗,所以这水总是带着一股阴寒之气,洗久了,连骨头缝里都会结冰,很多宫女就是这样落下了终身的病根。有一天,她正搓洗一件绣着并蒂莲的杏红肚兜,指尖突然摸到衬里有硬物。她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拆开肚兜的缝线,里面藏着一张褪色的字条,上面写着:“腊月初八子时,冷宫梨树下。 ”字迹的墨迹洇得很厉害,像是被人紧紧攥在手心捂过,边缘还有淡淡的水渍。 明月把字条紧紧按在胸口,明明双手还泡在冰冷的井水里,可心脏却在发烫。 这件肚兜的料子是上好的苏锦,针脚细密匀称,并蒂莲用掺了金丝的彩线绣成,一看就知道是哪位得宠娘娘的物件。如今沦落到浣衣局,想必它的主人早已失宠,甚至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深宫里,人的荣辱生死,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小蹄子发什么呆?还不快洗!”满脸皱纹的老宫女突然凑了过来,嘴里呵出的白气带着一股浓重的蒜味和腐朽的气息,“太子爷昨儿个刚杖毙了两个婢女,听说那血溅在窗纸上,红得像开在雪地里的红梅,吓人得很!”说着,她突然伸手掐了一把明月的大腿内侧,“记着,在这宫里,打人都专挑不露伤的地方,别以为自己受了委屈就能找人说理。”明月疼得浑身一缩,可心里却默默记下了这笔账:一掐,一鞭,一笔一笔,都要算清楚。 老宫女的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皮,指甲缝里还嵌着黑色的污垢,可她的手腕上,却戴着一个水头不错的玉镯——不用想也知道,这玉镯定是从哪个倒霉宫女身上扒下来的。 轮到明月值夜时,灯笼突然“噼啪”一声爆了灯花,吓得她手一抖,打翻了手边的水盆。 浑浊的水面晃出她苍白消瘦的影子,那影子晃着晃着,竟慢慢和祝云朗的脸重叠在了一起——一样的麻木,一样的冷漠。明月猛地打了个寒颤,她才惊觉,在祝府待了十年,那些人早就把她的骨血腌制成了泡菜缸里的萝卜,只剩下一个挂着盐霜的空壳。可她不甘心,空壳里还裹着没烧尽的火炭,只要有一阵风,就能燎原。水盆里漂浮着几根枯草,随着水波慢慢旋转着沉入盆底,就像那些被这深宫吞噬的生命,无声无息,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浣衣局分发的粗麻布,边缘绣着“内府监造”四个字,浸水后硬得像铁片,刮在手上生疼。某个雪夜,明月在搓洗麻布时,发现布角有几个不起眼的墨点。她凑近了仔细看,才惊觉那根本不是墨点,而是半幅用绣花针戳出来的地图——针脚的疏密程度各不相同,显然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来表示路线的远近和深浅,若不是她小时候跟着母亲学过一点刺绣,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的奥秘。她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细小的针孔,耳边仿佛又响起母亲生前常说的话:“紫禁城墙缝里,藏着比蛇虫更毒的东西,若是有一天你进了宫,一定要万事小心。”如今握着这块带针孔的粗布,她才真正明白,母亲说的“毒”,是能杀人,也能诛心的利器。 第三章:未锋之刃黑市商人把匕首裹在一本《女则》的封皮里,趁着给浣衣局送炭火的机会,悄悄塞给了明月。这本《女则》的封皮是用深蓝色的土布制成的,上面用墨笔写着“女则”二字,字迹工整却略显呆板,一看就是临时写上去的。 明月借着更漏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匕首的手柄是象牙做的,上面刻着精致的缠枝纹,刀刃没有开锋,却依旧光滑透亮,能清晰地照出她眼底的死水。 水面上,仿佛倒映着祠堂里跳动的烛火、祝云朗腰间的翡翠带扣,还有族长祝世昌说“卖进宫里去”时,微微翘起的白胡子。她用指腹轻轻蹭过刀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