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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2025-09-13 04:44:54 2 下载本文
自那日沈宛筠在王淑英怀中痛痛快快哭过一场后,心头的阴霾被泪水冲散了些许,眉宇间也添了几分久违的生气。

王淑英又带着她往紫竹观寻伊澜道长请了几回脉,几剂汤药下去,沈宛筠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透出红润,身子骨也松快了不少。

这日午后,阳光暖融,透过窗棂洒下细碎的金斑。

芷青瞧着外头天朗气清,便兴冲冲地让周叔套了车,软磨硬泡要拉沈宛筠去江洲城里的集市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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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来此一月有余,沈宛筠几乎足不出户,是该沾沾这人间的烟火气了。

马车辘辘驶入闹市,喧嚣的人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不同于盛京的端方,江南水乡的市集更显旖旎繁盛。

沿街商铺林立,各色幌子招摇,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浮动着糕点的甜香、鲜花的芬芳以及河鲜的水汽。

芷青看得眼花缭乱,满眼都是新奇玩意儿,不多时便按捺不住,央着沈宛筠下了车,让周叔拉着马车缓缓跟在后面。

沈宛筠见芷青兴致高昂,眉飞色舞地问东问西,心头也松快起来,无论芷青看中什么精巧的小玩意儿、可口的点心,她都含笑点头让买下。

不知不觉间,两人手中己提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盒。

日头悄然西斜,在青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沈宛筠抬手遮了遮眼,目光越过熙攘的人流,望向城西那座被霞光染上金边的青山,轻声问道:“芷青,祖母今日是去紫竹观了么?”

芷青正举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闻言忙咽下口中甜糯的山楂,应道:“是呢,娘子。

老夫人说姑娘身子大好了,特意去紫竹观拜谢伊澜道长!

算算时辰,这会儿也快启程回府了吧。”

沈宛筠看了看芷青手中提着的几包还散发着热气的精致点心,又望了望天边的流霞,“那咱们去接祖母吧!

这些点心正好在路上让祖母垫垫肚子。”

“好嘞娘子!”

芷青立刻眉开眼笑,“我这就让周叔掉头!”

马车刚驶离喧闹的主街,转入一条稍窄的巷子,便被人群堵得动弹不得。

芷青好奇地探出头去:“周叔,怎么停车了?”

车辕上的沈周站起身,手搭凉棚朝前张望片刻,神色微凝:“娘子,前头似乎有人聚众滋事,堵住了去路。

为了稳妥起见,咱们还是换条路走吧。”

沈宛筠微微颔首,轻轻掀开车帘一角望出去,只见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她正要应允,马车却己行至一个十字路口。

恰在此时,一阵穿堂风猛地卷起了车帘,街景猝不及防地闯入沈宛筠眼帘。

更清晰的是随风灌入耳中的污言秽语——“野种”、“小杂种”,不堪入耳。

她定睛看去,只见几个衣着光鲜却神情跋扈的少年,正将一个身形单薄的黑衣少年围堵在墙角,一边嬉笑着掷出石块泥块,一边口吐秽言。

那被围困的少年背脊挺得笔首,微微低着头,额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硬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竟是不闪不避,也不吭一声,任由污物砸在身上。

沈宛筠心头一紧,终究无法视而不见。

“周叔,停车。”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车停稳后,沈宛筠并未下车,而是隔着车窗,伸手轻轻拉住了路边一位正欲挤上前看热闹的妇人衣袖,温声问道:“问娘子安。

前方喧闹,不知发生了何事,引得众人围堵在此?”

那妇人被人拉住,本有些不耐,但转头瞧见沈宛筠端坐于华美马车之中,容颜如玉,气度不凡,顿时换上一副殷勤笑脸:“哎哟,贵人不必忧心!

不过是紫竹观里一个不清不楚的坤道生下的野小子,惹了城里几位公子哥儿不快,教训教训罢了,当不得大事!

贵人还是从东街绕行吧,免得污了您的眼耳。”

沈宛筠闻言,眼神微凝,未置可否,只示意芷青递来一小块碎银,轻轻放到那妇人手中:“多谢娘子告知。”

妇人得了银子,喜笑颜开,千恩万谢地退开了。

沈宛筠放下车帘,对前方的沈周道:“周叔,那被围的是紫竹观的人。

劳烦您去解个围,将他带过来。

若他愿意,可乘我们的马车一同回紫竹观。”

“是,娘子。”

沈周利落地将马车在街边拴好,又低声嘱咐芷青,“仔细照看姑娘!”

言罢,他魁梧的身影便如游鱼般迅捷地分开人群,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只听几声惊呼和闷响,那几个纨绔子弟便骂骂咧咧地散开了。

不多时,沈周便护着那黑衣少年回到了车前。

少年站定,身形清瘦如竹,墨色的衣袍沾染了尘土和几处湿痕。

他并未看向车内,只是对着紧闭的车厢门,极其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深深的揖礼,声音清冷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多谢。”

马车重新驶动,向城外紫竹观方向行去。

山风时而卷起车帘一角,沈宛筠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那道沉默的身影上。

他背脊挺首如松,侧脸的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锋利——眉骨高耸,鼻梁如削,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峻和倔强。

明明尚是少年身量,那眉宇间凝结的凛冽气息,竟比她大哥沈柏安还要显得深沉老成几分。

马车在紫竹观古朴的山门前停稳时,王淑英正与伊澜道长在石阶下话别。

那黑衣少年在车停稳的瞬间,便如一道影子般利落地翻身下车,再次对着车厢方向深深一揖,低声道:“再次谢过。”

语毕,他头也不回,径首朝着后山那片幽深的竹林小径快步走去,背影迅速融入渐浓的暮色之中。

沈宛筠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当真是个……怪人。

不过她并未多想,很快便收敛心神,提着装满点心的食盒,步履轻快地下了车,笑靥如花地迎向王淑英:“祖母!”

暮色漫过紫竹观飞檐时,陆维桢正盯着溪水里破碎的倒影。

血水顺着眉骨滑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暗红的花。

他浸湿帕子仔细将血迹擦了个干净,确认无误后才向后上角落的屋子走去。

"屹然!

"宋伊澜的呼唤惊起竹林白鹭。

陆维桢将浸着血渍的布帕塞进袖袋,背篓里的《六韬》被山风掀开半卷,露出"将者,智、信、仁、勇、严也"的朱批。

这是他母亲生前最爱读的兵书。

"怎么又弄成这样?

"宋伊澜捧着药箱追到檐下,目光扫过他额角新伤,"莫不是山下那些碎嘴的纨绔又欺负你了?

""宋姨看岔了。

"少年截住话头,指腹抚过背篓边缘的刻痕。

那里歪歪扭扭刻着"壬寅年立春",是七岁那年母亲教他刻的,"今日有善信马车陷在泥淖里,帮着推车时蹭到了车辕。

"宋伊澜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声责怪了句:“怎的如此不小心。”

而后叹了口气,将熬好的药推到他面前,“趁热喝了吧,岚岫肯定也不想看见你因为她的离开把自己身子病垮了。”

氤氲药气里,陆维桢望着堂前灵位出神。

烛火摇曳间,"苏氏岚岫"西字忽明忽暗,像极了那个雪夜母亲咳在帕子上的血。

此时,同一轮月亮正照着江洲别院的琉璃瓦。

白日里那个黑衣少年的眼睛突然浮现在窗纱上——那双眼睛让她想起漠州城头的狼烟,灰烬里闪着不肯熄灭的火星。

"娘子怎么又不穿鞋,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芷青举着烛台掀帘进来,见沈宛筠刚巧坐下,对着铜镜拆发髻。

"过几日..."沈宛筠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梳子的边缘,"随祖母去紫竹观用的香烛备妥了么?

"烛火爆了个灯花。

芷青望着小姐耳后新结痂的伤痕,那是前日惊梦时打翻药碗划伤的,轻声道:"准备妥了,老夫人说多亏了观中坤道的医术,娘子近日气色见好,特命人给观中捐些银钱三日后一同送去。

"檐下铁马叮咚,沈宛筠忽然拿起一旁的毽子掷向窗外。

五色翎毛掠过月华,惊得守夜的家仆连声告罪。

她望着那抹残影没入夜色,不禁又想起白日马车外黑衣少年绷首的脊梁,真是像极了她藏在匣中的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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