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沉月(郑觉郑绝)全本免费小说_最新章节列表落日沉月(郑觉郑绝)
|
日子像屋檐下的滴水，一点一点，慢得磨人。 郑绝，或者说郑觉，大部分时间依旧躺着。 身体的力气回来得很慢，动一动就容易累。 那场大病似乎抽空了他这具年轻身体里所有的元气。
被褥厚重，压在身上，有时半夜会觉得喘不过气。 吃食总是那几样。 早晨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几乎就是米汤，配一小碟黑乎乎的、咸得发苦的酱菜。 中午会稠一些，有时里面会掺一些切碎的、叫不出名字的咸菜叶子，或是几块蒸得软烂的白菜帮子。 晚上和早晨差不多。 偶尔，母亲会偷偷在他碗底埋一小块蒸得干硬的咸鱼，或是滴上几滴珍贵的油星。 每当这时，她总会飞快地瞟一眼门口，压低声音催促：“快吃。” 郑觉默默地吃。 咸鱼硬得硌牙，带着一股浓重的海腥味，和他记忆里任何一种鱼的味道都不同。 但他还是仔细地嚼碎了，咽下去。 胃里需要实在的东西。 药还在喝。 每天一大碗，墨汁一样黑，味道苦涩得难以形容，每次喝完，那味道都能在喉咙里盘桓大半日，吃什么都没滋味。 父亲郑大化依旧沉默寡言。 他似乎很忙，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 他偶尔会进来看一眼，站在床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一会儿。 有时会伸手探探郑觉的额头，粗糙的手掌带着凉意和厚茧。 然后，不等郑觉有什么反应，他就收回手，转身出去，继续蹲在门槛上抽烟。 那烟味很呛人，是一种劣质的土烟叶，闻久了让人头晕。 郑觉开始能下床在屋里慢慢走动。 屋子很小，几步就能走完。 土墙摸上去粗粝冰冷，墙根处有些返潮的痕迹。 家具很少，一张桌子，两个矮凳，一个掉了漆的木箱子，估计是放衣物的。 墙角堆着几个麻袋，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窗户纸泛黄，破了几个小洞，冷风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他透过破洞往外看。 院子，土墙，一角灰蒙蒙的天空。 视野有限得很。 母亲见他能走动了，脸上的忧色稍减，话也多了些。 有时会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 “…前村张木匠家的媳妇前日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年冬天比往年冷，柴火得多备些，你爹说过两日再去砍些……后洼那两亩地，佃户老周家又说收成不好，想央求着减些租子，你爹正为这事烦心…”郑觉大多只是听着，偶尔含糊地应一声“嗯”。 他从这些零碎的话里，慢慢拼凑着这个家，这个地方的轮廓。 他知道了自己家确实有几十亩地，租给几户佃农耕种，收成勉勉强强，过去家境还算宽裕，近些年来收成不太好，生活也就愈发拮据。 父亲这个“保正”，管着附近十来户人家，催粮派役，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时常要受上头衙役的气，也要应付乡邻的怨言。 这个家，就像狂风里一盏豆大的油灯，看着亮着，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吹灭。 这天，母亲端来的午饭里，罕见地看到了几点油荤——几片薄得透明的肥肉片漂在粥面上。 郑觉有些意外，抬头看了母亲一眼。 母亲脸上有点不自在，低声道：“你病好了，得见点油水…快吃吧，凉了腥气。” 正吃着，郑大化回来了，脸色比平时更阴沉些，眉头锁得紧紧的。 他瞥见郑觉碗里的肉片，鼻子里似乎哼了一声，没说话，自顾自洗了手，坐到桌边。 母亲赶紧给他也盛了一碗粥，依旧是清汤寡水，不见半点油星。 郑大化端起碗，呼噜噜喝了一大口，然后重重地把碗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刘二狗家那租子，到底还是没能收上来！” 他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带着火气，“哭穷！ 一个个都会哭穷！ 说他娘病了，娃快饿死了！ 地里刨不出食！ 好像老子是那逼债的活阎王！” 母亲低下头，不敢接话，手里的筷子捏得紧紧的。 “上头催粮催饷的帖子一道比一道急！ 字字都带着杀气！ 完不成差事，板子枷号可是老子去顶！” 郑大化越说越气，胸口起伏着，“这保正谁爱干谁干去！ 尽是受这夹板气！” “当家的，小声点…”母亲怯怯地劝了一句，飞快地瞟了郑觉一眼。 郑大化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像是把后面的骂声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再说话，只是埋下头，更加用力地喝着粥，仿佛跟那碗有仇。 屋子里只剩下他喝粥的呼噜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鸡叫声。 郑觉默默地吃着那几片肥肉。 肉煮得很老，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臊味，并不好吃。 但他嚼得很慢。 他看着郑大化佝偻的背脊，母亲不安的侧脸，还有自己碗里这点不同寻常的油腥。 他喝完最后一口粥，碗底干干净净。 下午，母亲拿出几件旧衣服，坐在门口缝补。 阳光淡淡地照在她己经有几缕白丝的头发上。 郑觉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看着她飞针走线。 针脚细密，补丁摞着补丁。 风吹过院子，带来远处田野的气息，混合着柴火和鸡粪的味道。 很安静。 他突然开口，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但清晰了一些：“娘。” 其实郑觉面前的娘，比上一世的自己也就大上八九岁，古人结婚早，老得也早，倘若郑觉不是个傻子，也早成亲了。 母亲手一停，针尖差点扎到手。 她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这是他从病倒醒来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主动地叫她。 “哎…哎！” 她连忙应道，眼圈有点发红，“觉儿，怎么了？ 是不是渴了？” 郑觉摇了摇头。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句，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衣服，问：“我的？” 母亲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是你的旧衣，胳膊肘磨破了，娘给你补补，还能穿。” 郑觉看着那粗糙的布料，没再说话。 王氏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话又多了起来，絮絮地说着这布料是前年用粮食换的，哪件衣服是哪年做的…郑觉听着，目光越过院墙，看向远处。 天高云淡，几只鸟雀飞过。 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