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他脑子空空林泽言顾晚舟完整版免费阅读_林泽言顾晚舟精彩小说
1 水房的寒气一九七四年的冬天,冷得钻骨头缝。棉纺厂三号筒子楼像个巨大的水泥蜂巢,塞满了人。狭窄的走廊永远飘着煤烟、白菜帮子味儿和小孩的哭闹,墙壁糊满一层叠一层的旧报纸和红彤彤的标语。周建国的家在最东头,十六平米,一张木板床挂着碎花布帘子隔开夫妻俩和女儿晓梅的小天地。靠墙一张掉漆的三屉桌,既是饭桌也是周建国画图纸、修厂里坏收音机的地方,更是十岁晓梅写作业画画的小天地。 墙角摞着几个印着“安全生产”的木头箱子,是全部家当。窗玻璃结了厚厚的冰花,哈口气,才能勉强看清外面灰蒙蒙的天。林淑芬把最后一点玉米面糊糊刮进女儿碗里,又往周建国面前推了推咸菜碟:“建国,凑合吃点,下月粮票宽裕了,想法子弄点荤腥。 ”她是厂里细纱车间的挡车工,说话温声细气,手上却利索得很,袖口磨得发白也洗得干干净净。周建国“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烙铁尖冒着青烟,小心地点在半导体收音机一块发黑的电路板上。一股松香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晓梅趴在小板凳上,铅笔在旧作业本背面沙沙作响,画着筒子楼外那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枝桠扭曲着伸向铅灰色的天空。“我去水房打点热水,暖瓶空了。 ”林淑芬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拎起墙角那个竹壳暖瓶。公共水房在走廊另一头,水泥砌的长条池子,冬天水龙头冻住是常事,得用开水浇开。“妈,我跟你去。 ”晓梅放下铅笔,小脸被油灯映得发黄。“外头冷,风飕飕的,别冻着。画你的画,妈一会儿就回来。”林淑芬揉揉女儿细软的头发,拉开门。一股寒风裹着煤烟味猛地灌进来。 昏黄的灯泡下,她裹紧蓝布棉袄的背影,很快被走廊两侧堆积的蜂窝煤块、破筐烂篓和各家门口晾着的湿漉漉的衣物吞没。 周建国盯着那堆沉默的零件,眉头拧成了疙瘩。这破半导体,厂里工会张主席硬塞给他的,说是“发挥技术特长,为革命群众服务”,可怎么捣鼓就是不响。糊糊早凉透了,在碗里结了一层皮。他烦躁地丢下烙铁,抬头看墙上的老挂钟——涂着红漆的短针,不偏不倚压在“9”上。水房打水顶多十分钟。他心里咯噔一下。“晓梅,你妈还没回? ”晓梅也觉出不对了,画画的手停下来,大眼睛里有些不安。周建国起身,拉开门,一股更猛烈的寒气像冰刀般刮在脸上。走廊尽头的水房黑洞洞的,像一张无声的大嘴,没一点光亮,也没一点声音。只有风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呜咽。“淑芬?林淑芬? ”他喊了两声,声音撞在冰冷的水泥墙上,弹回来,空落落的,没得到任何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他拔脚就往水房跑,棉鞋底拍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又空洞的“啪啪”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晓梅愣了一下,也丢下画本,小跑着跟了上去。离水房越近,那股味道就越浓——不是厕所的骚臭,是一种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冰冷地钻进鼻孔。 周建国的心跳得像要炸开。他猛地推开水房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木头门。 昏暗的光线下,林淑芬蜷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头歪向一边,脖颈处一片刺目的暗红,像打翻的墨汁,正顺着蓝布棉袄的领子洇开,还在缓慢地、执拗地扩大。 那只竹壳暖瓶摔在一边,瓶胆碎了一地,冒着微弱白气的热水混着粘稠的血水,无声地蔓延开来,映着水房里唯一一盏五瓦灯泡微弱的光。“淑芬! ”周建国的吼声完全变了调,嘶哑破碎。他扑过去,想把人抱起来,手触到妻子脖颈那片粘腻的冰凉,像摸到一块冻僵的肉。他浑身筛糠似的抖,想喊救命,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晓梅僵在门口,小小的身体像被钉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映着地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暗红,映着母亲那张毫无生气的、灰白的脸。几秒钟死寂。 她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完全不似人声的抽气,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小兽。紧接着,眼白一翻,小小的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后脑勺“咚”地一声重重磕在冰冷的门框上,再也不动了。筒子楼彻底炸了锅。惊呼声、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撕碎了冬夜的死寂。 手电筒的光柱像受惊的蛇,在狭窄的走廊里疯狂乱窜。“杀人啦!”“出人命了! ”有人跌跌撞撞跑去厂保卫科,有人嘶喊着去喊厂卫生所的大夫。 邻居们惊慌地围拢在水房门口,探头探脑,又惊恐地缩回去。 周建国瘫坐在冰冷刺骨的血水里,怀里抱着昏死过去、小脸惨白的女儿,另一只手徒劳地想去堵妻子脖子上那个狰狞的豁口,粘稠温热的血汩汩地涌出,染红了他的棉衣袖子。他像一尊被冻僵的、绝望的雕塑,守着妻子尚有余温却已冰冷的身体。 保卫科的人穿着臃肿的绿棉袄,脸色煞白地来了。 接着是辖区派出所两个穿着旧式绿警服、戴着红星帽徽的公安,一个年纪大些,眼袋很重,满脸疲惫后来知道姓张,一个年轻些,嘴唇紧抿。现场脚印杂乱重叠,水龙头还在滴着混了血丝的冰水,地上除了碎玻璃碴、血水和踩烂的煤灰,几乎找不到有用的东西。刺眼的镁光灯闪了几下,拍照。问话声在压抑的惊恐中断断续续。 封锁现场。乱糟糟一直闹到后半夜,筒子楼的空气里,血腥味混杂着恐惧,久久不散。 晓梅在厂卫生所那张散发着消毒水味的硬板床上醒了。眼神空洞,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翳。 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不停地发抖。公安老张蹲在她床边,努力把脸上的皱纹挤得柔和些,声音放得又低又缓:“闺女,别怕。伯伯是警察。告诉伯伯,在水房,看见谁了? 看见什么了?”晓梅的嘴唇哆嗦着,牙齿磕得咯咯作响,眼神惊恐地扫过病房白色的墙壁,仿佛那上面正爬出吃人的怪物。老张耐心地等着,屋里只剩下晓梅粗重压抑的、带着哨音的喘息和窗外呼啸的风声。时间一点点爬,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老张的腿都麻了,她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细弱蚊蚋的声音,不成句:“……蓝……蓝的……影子……跑……快……陈、陈叔叔……” 最后一个词吐出,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头一歪,又昏睡过去,眼角渗出冰凉的泪珠,无声地滑进鬓角。 “陈叔叔?”老张猛地站起身,和周建国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冰冷的沉重。筒子楼里姓陈的不少,但能被十岁孩子熟稔地叫“陈叔叔”,平日里常逗她玩、有时还塞给她一块水果糖的,只有和他们家隔了三户、在厂宣传科当干事的陈卫东。 2 蓝纱巾林淑芬的遗体被一辆蒙着绿帆布的车拉走了。筒子楼十六平米的家,骤然空了一大半,冷得像冰窖。悲伤不再是汹涌的潮水,而是变成了无处不在的寒气,从墙壁缝隙、水泥地底丝丝缕缕地渗出来,白天黑夜地浸泡着剩下的父女俩。 晓梅彻底变了个人。像被抽走了魂。不说话,不哭,眼神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某个角落,空洞得吓人。夜里,她常在睡梦中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得能划破黑夜,浑身被冷汗浸透,小拳头死死攥着被角,指甲掐进掌心。她再也不敢靠近水房的方向,甚至不敢看那条长长的、幽深的走廊尽头。连听到水滴的声音,都会让她惊恐地缩成一团。 周建国一夜之间像老了十岁。鬓角的白发刺眼地冒出来,眼窝深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 他强撑着,在厂工会几个老工友和邻居们小心翼翼的帮助下,在厂区空地上草草搭了个棚子,办了场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追悼会。寒风卷着纸灰,打着旋儿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臂上箍着的黑纱,沉甸甸地坠着,压得他喘不过气。人们低声说着“节哀”,眼神里是同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和避讳。他沉默地点头,嘴唇干裂起皮。公安的调查,像被冻住的齿轮,艰难地围绕着陈卫东转动。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案发那晚,从七点半到九点多,他妻子王秀英,隔壁的刘婶、李嫂,好几个妇女都能作证,他一直在家里那张掉漆的方桌上,就着昏黄的灯泡,埋头赶写厂里“批林批孔”运动的学习心得报告。报告厚厚一沓纸,字迹清晰,内容详实,时间卡得死死的。王秀英堵在派出所门口,哭天抢地,拍着大腿赌咒发誓:“我男人那晚连门都没出过!就在家写报告!青天大老爷,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陈卫东本人被叫去问话时,显得很配合,但眉宇间那股焦躁和冤屈,像烧着的炭火,怎么也压不住。他对公安的问询对答如流,甚至能复述报告里某段话的大意。“孩子吓傻了,看花眼了吧?”他苦笑着,摊开手,身上的灰色旧中山装洗得发白,“张公安,您看看,我那天穿的是这件灰褂子,哪来的蓝影子?再说,我跟老周家,跟淑芬嫂子,无冤无仇的……”案子像一头撞进了死胡同。老张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眼袋上的青黑又深了一圈。上头催得紧,厂里也隐隐有压力,可证据链根本连不起来,像一堆散乱的线头。筒子楼里的空气变得更加诡异。以前见了面还打招呼的邻居,现在远远看见周建国就绕道走,仿佛他带着晦气。水房门口的血迹早被冲刷干净,但无形的阴影笼罩着那里。有人开始背地里指指点点,压低声音嘀咕陈卫东“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笑呵呵的,下手这么黑”。 还有些人看周建国的眼神,同情里掺杂着一种“看吧,惹上麻烦了吧”的复杂意味。 周建国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他给女儿掖好被角,笨拙地煮着夹生的糊糊,心里那点“相信组织”、“交给公安”的指望,在日复一日的沉寂、在那些躲闪的眼神和背后的议论声中,一点点冷下去,冻成一块坚硬的冰坨,硌得他心口生疼。他不能这么等下去。淑芬的血,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渗进冰冷的水泥地。他翻出家里那个掉了漆的饼干铁盒,里面是林淑芬攒下的布票、粮票,还有几毛零钱。他开始一件件整理妻子的遗物。 那些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带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每拿起一件,都像在心口剜一刀。他抖开,仔细地摸过每一个衣兜,每一处缝线,连裤脚的贴边都不放过,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一点妻子残存的温度,找到一丝她留下的、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 在一个冬天穿的、袖口磨得发亮、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旧棉袄里,他的手在内衬靠近腋下的一处补丁上停住了。那补丁针脚细密匀称,是淑芬的手艺,但摸着似乎比别处厚一点、硬一点。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心头。他找来小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挑开几针紧密的线脚。手指探进去,在粗糙的棉絮里,触到一个折叠成小方块、硬邦邦的东西。他的心猛地一跳。抽出来,是一条折叠起来的纱巾。 质地很普通,化纤的,颜色是当时女工中很常见的孔雀蓝,亮得有些刺眼。 周建国的心沉了下去——淑芬从不戴这种颜色的纱巾,她嫌太艳,太扎眼,她喜欢素净的格子或碎花。他屏住呼吸,手指有些颤抖,慢慢展开纱巾。刺目的蓝色铺开,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在纱巾一角,粘着一小片已经变成深褐色的、硬痂似的污渍。他凑近了些,一股极其微弱的、混杂着灰尘的铁锈味,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是血!干涸了很久的血! 他像被滚烫的针扎了一下,猛地缩回手,纱巾掉在地上,像一条垂死的蓝蛇。 “晓梅……”周建国声音发颤,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猛地回头。 晓梅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像个小幽灵。她没看父亲,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抹刺眼的蓝色,小脸煞白,嘴唇抿得紧紧的。“晓梅,”周建国声音更哑了,“认得这个吗?见过吗?”晓梅没说话,像个木偶一样,慢慢走过去,蹲下来。伸出小手,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恐惧,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块深褐色的污渍。 她的指尖冰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王姨……戴过……一样的……在厂里……后来,她说丢了……找不着了……” 王姨,就是陈卫东的妻子王秀英。 周建国浑身的血“轰”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他一把抓起地上那条冰冷的纱巾,布料摩擦着掌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毒蛇在耳边吐信。他胡乱地把纱巾塞进口袋,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安顿好眼神空洞的女儿,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冲出了家门,开始在筒子楼和空旷寒冷的厂区里游荡。他远远地、死死地盯着陈卫东。 他看见陈卫东下班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回来时,脚步比以往匆忙许多,眼神像受惊的兔子,警惕地扫过四周,看到周建国的身影时,明显顿了一下,随即飞快地低下头,推车进了楼洞。 深夜,筒子楼陷入死寂。周建国裹着破棉袄,蹲在厂区废弃小库房对面黑黢黢的料堆后面,冷得牙齿打颤。他看到陈卫东家的灯明明熄了很久,却又一个人影悄悄溜出来,缩着脖子,鬼鬼祟祟地跑到库房后面那片堆满废弃零件的阴影里。不一会儿,另一个模糊的、身材比陈卫东略高些的人影也出现了。两人凑得很近,压低声音快速地说着什么。风声太大,周建国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词“……不行……必须……压下去……”,陈卫东似乎很激动,推了对方一把。那人影没动,似乎在冷冷地看着他。陈卫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砖头,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随后,两人迅速分开,消失在黑暗里。 几天后的傍晚,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脸。周建国揣着那条叠得方方正正、像块烙铁的蓝色纱巾,走进了烟雾缭绕、充斥着劣质烟草和汗酸味的派出所。 他把纱巾放在老张那张堆满文件的旧办公桌上,声音嘶哑,把发现的过程,晓梅的话,还有自己看到的陈卫东深夜密会的情景,一股脑倒了出来,语速快得像要窒息。 老张拿起那条刺眼的蓝色纱巾,对着昏黄的灯泡,眯起眼,仔细地看那块深褐色的污渍,又凑近闻了闻。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疲惫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拿起桌上那部黑色的老式摇把电话,用力摇了几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疲惫的决断:“…喂,接棉纺厂保卫科……对,我老张。 三号筒子楼那个案子……有新情况……嗯,很重要。请陈卫东同志马上再来所里一趟,配合调查……对,现在就来。”消息像长了翅膀,带着血腥味飞遍了筒子楼。 当两个穿着绿警服的公安再次出现在陈家门口时,楼道里挤满了人。 王秀英像疯了一样哭喊着扑上去拉扯公安的胳膊:“你们凭什么抓人!凭什么! 他什么也没干!”被邻居刘婶和李嫂死死抱住,拖开。陈卫东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被两个公安夹在中间,踉跄着走下楼梯。经过周建国家敞开的门口时,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平时总是带着和气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剜了站在门里的周建国一眼。那眼神里有滔天的愤怒,有沉入深渊的绝望,还有一种周建国看不懂的、沉甸甸的、近乎悲怆的东西。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被推搡着带下了楼。筒子楼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王秀英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在冰冷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碰撞,久久不散。 3 蓝帽子陈卫东被带走的消息,像一颗滚烫的煤球丢进了冰水里,在棉纺厂和筒子楼里炸开了更大的喧嚣。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陈卫东就是凶手。“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装得人五人六的! ”“肯定是为了报复! 听说他爹当年……”有人朝陈家紧闭的房门吐唾沫;有人故意在王秀英出来倒炉灰时,把脸盆摔得震天响,指桑骂槐地骂“黑心肝的”;连陈卫东在宣传科坐的那张椅子,都像长了刺,没人愿意靠近。周建国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胜利者”。但他收获的并非安慰,而是更深的孤寂和邻居们目光中复杂的审视。那目光里有同情,有敬畏,也有一种隐隐的恐惧和疏离——仿佛他成了一个沾着血腥气的、不祥的符号。晓梅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缩在墙角那片最暗的阴影里,抱着膝盖,用半截铅笔头在旧作业本的背面画画。 画面上是凌乱扭曲的线条,模糊不清的、像鬼影一样的人形轮廓。 周建国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没有半分轻松。纱巾是重要物证,像一把指向陈卫东的尖刀。但陈卫东那个该死的、由他老婆和邻居们共同构筑的不在场证明,依旧像一道冰冷的铁闸,死死卡在真相的咽喉。案子在胶着,在拉锯。 老张私下里来筒子楼走访,在周家那张吱呀作响的桌子旁叹气,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满是无奈:“老周,纱巾……陈卫东咬死了,说跟他没关系。 他说可能是他老婆不小心丢的,也可能是……有人栽赃。没直接证据啊。他老婆王秀英,一口咬定纱巾早就丢了,还反咬一口,说……说你们诬告……” 老张没再说下去,但周建国听懂了。压力,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老张身上,也压在他心头。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寒风在窗缝里发出尖锐的哨音。周建国刚有点迷糊,隔壁床上蜷缩着的晓梅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尖叫!那声音像濒死的动物,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周建国猛地弹起来扑过去。晓梅浑身滚烫,像个小火炉,手脚胡乱踢打着被子,额头上全是冷汗,小脸痛苦地扭曲着。她紧闭着眼,嘴里发出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哭喊,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跑! 妈妈快跑!……不是他!……蓝帽子! …好响……妈妈哭了……说‘对不起’……爸爸……救妈妈……”高烧像烈火一样炙烤着她。 周建国手忙脚乱地用冷水浸湿毛巾敷在她额头,一遍遍擦着她滚烫的身体。 那凄厉的呓语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天快亮时,窗外的天色透出一点灰白。 晓梅的体温终于降下去一些,人也渐渐安静下来,睁开了眼睛。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近乎诡异的清晰。她看着父亲熬红的双眼,嘴唇干裂起皮。 周建国用湿毛巾小心地擦着她汗湿的额头和脖颈,声音沙哑得厉害:“晓梅,好点没? 刚才……梦见什么了?跟爸爸说说,不怕。”晓梅直直地看着被烟火熏得发黄的天花板,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异常肯定,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爸爸,不是陈叔叔。”周建国擦汗的手猛地顿住,像被冻住了:“……什么?你说什么?”“水房……那个人,”晓梅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回到了那个血腥冰冷的夜晚,眼睛里又浮现出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恐,但这次,她没有退缩,没有尖叫,只是死死盯着虚空,“……他戴着帽子……蓝布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眼睛……陈叔叔,从来不戴那种帽子……”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上单薄的被子,指节发白,“……还有钥匙……他跑的时候,腰那里,钥匙串响……叮铃当啷的……声音很脆,很急,像……像好多小铁片在打架……跟陈叔叔那串不一样……”她似乎努力在回忆、在对比,“……陈叔叔的钥匙串,声音闷……就几把大门钥匙,还有他办公室的……声音不一样……”她喘了口气,胸口起伏着,眼里的恐惧更深了,声音低下去,她很小声地说……‘对不起’……我听见了……她说……‘对不起’……”周建国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地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不是陈卫东!晓梅最初的指认,竟然是在极度惊吓下的误认!那指向陈卫东的纱巾呢?又算什么?一场精心策划的栽赃? 还是巧合?一股巨大的、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上来,瞬间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一把将女儿单薄滚烫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像抱住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父女俩都在剧烈地颤抖,晓梅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棉衣。案子再次急转直下,像失控的车轮冲下了悬崖。晓梅这次清晰、具体、带着细节的证词,如同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之前指向陈卫东的所有基础。老张的脸色铁青,额头的青筋都在跳。 顶着巨大的、来自各方的质疑和压力,几天后,陈卫东被释放了。 当他走出派出所那扇沉重的铁门时,整个人瘦脱了形,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眼神浑浊得像两口枯井。他对围观的邻居和周建国都视而不见,步履蹒跚,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被哭肿了眼睛的王秀英搀扶着,消失在筒子楼昏暗的门洞深处。筒子楼里又是一阵压抑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像无数只苍蝇在嗡嗡作响。惊讶、困惑、尴尬、新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 案子重新回到了原点,甚至比最初更加扑朔迷离,像一团巨大的、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凶手是谁?那个戴蓝布帽子、钥匙串声音又脆又急的人是谁? 林淑芬临死前那句充满绝望和复杂的“对不起”,又指向谁?那个“蓝影子”到底是谁? 周建国把神情恍惚的女儿安顿在床上,反锁了家门。 冰冷的绝望和一种更加尖锐的焦灼撕扯着他。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屋里转了几圈,目光最终死死盯住了床底下那个蒙着厚厚灰尘的旧木箱。 那是林淑芬嫁过来时唯一的“嫁妆”,她一直锁着,钥匙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他犹豫了很久,像在进行一场艰难的审判。最终,他找来一把锈迹斑斑的老虎钳,咬紧牙关,用力拧断了那把同样锈蚀的小铜锁。箱盖掀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