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长怜(万怜枭半)全集阅读_万长怜最新章节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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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之巅，云海之上，宫阙缥缈，不似人间。 寒意是万怜心最先感知到的东西。 并非逃亡路上那种刮骨的风雪之寒，而是一种…沉静的、无处不在的、仿佛能渗透魂魄的冰冷。 空气稀薄洁净得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轻微刺痛，带着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冷冽的清香，像是冰雪混合了某种玉石的氣息。
巨大的殿宇空旷得惊人，穹顶高远，支撑着殿宇的盘龙玉柱需要十人合抱，龙睛是用她从未见过的宝石镶嵌，冷漠地俯视着下方渺小的存在。 这里没有声音。 没有叛军的喊杀，没有流匪的嚎叫，没有兵刃碰撞，没有垂死的喘息，甚至连风雪声都被隔绝在外。 极致的寂静形成一种更令人心慌的压力，挤压着她的耳膜。 她抬起头，怯生生地打量。 那个将她带来的男人——苍曜，就站在不远处的玉阶之上，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 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只是静静“看”着殿宇中央悬浮的一面巨大冰镜。 镜中云雾翻滚，偶尔显现出山川河流、城池墟落的模糊景象，速度快得让她眼花缭乱。 他…是神仙吗？ 万怜心的小脑袋里一片混乱。 是他杀了那些流匪，冰封了青鹞哥哥，又把她带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她流露出厌恶或贪婪，但他的冷漠，比那些更让她害怕。 那是一种…看待石头、看待尘埃般的无视。 她的目光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又小心翼翼地转向别处。 殿门无声地滑开，一名穿着同样素雅道袍、气质却温和许多的青年修士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个玉盘，上面放着几件折叠整齐的、月白色的细小衣物，还有一小碗散发着清甜气息的玉露。 青年修士先是恭敬地向苍曜的背影行了一礼，然后才走向万怜心。 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保持距离的谨慎。 “尊者吩咐，给你洗漱换衣，进些食水。” 青年修士的声音温和，却也有着一种仙家子弟特有的清冷疏离。 他放下玉盘，示意了一下侧殿方向一个小巧的、氤氲着热气的白玉池。 万怜心没有动，只是警惕地看着他，又飞快地瞟了一眼苍曜的背影。 她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上面还沾着青鹞的血，己经变得暗红发硬。 青年修士微微叹了口气，似乎不知该如何与这般年纪、又如此狼狈警惕的凡间孩童打交道。 他想了想，尽量放缓语气：“此地乃昆仑墟清寂殿，这位是苍曜尊者。 尊者既带你回来，你便暂且安心住下。 外面…己与你无关了。” 外面…己与你无关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父皇、母后、大哥哥、那些死去的叔叔伯伯、冰封的青鹞哥哥…还有那片燃烧的故土…都无关了吗？ 青年修士见她依旧不动，也不再强求，将玉盘放在她身边的地上，便悄然退了出去。 殿内再次恢复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腹中剧烈的饥饿感和喉咙的干渴最终战胜了恐惧。 那碗玉露散发出的清甜气息像是一只小手，不断引诱着她。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挪过去，伸出脏污的手，捧起了那只温润的玉碗。 她犹豫地看了一眼苍曜，他依旧如同玉雕，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反应。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清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奇异的能量，瞬间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和疲惫，甚至连额角的伤处都不那么疼了。 她从未喝过这么好的东西。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喝完了玉露，她又看向那叠月白色的细小衣物。 料子柔软得像云朵，触手微凉。 她身上这件破麻布确实又冷又脏，很不舒服。 内心的挣扎持续了很久。 最终，她笨拙地、躲到一根巨大的玉柱后面，换上了那身月白色的道童服饰。 衣服略有些宽大，但很柔软，很干净，带着和这里空气一样的冷香。 她把自己那件脏污的破旧麻布袍子悄悄卷起来，想找个地方藏起来，那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了。 可是这大殿光滑整洁，根本没有可藏之处。 她最后只能把它塞在了玉柱背后最阴暗的角落里。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蜷缩回原地，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 温暖的食物和干净的衣物并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像一个被随手捡回来的、格格不入的物件，被丢弃在这片华丽而冰冷的寂静里。 她偷偷抬起眼，望着那个高大的、冷漠的背影。 他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他会不会哪天不高兴，就像冰封青鹞哥哥和那棵树一样，把她也冻起来？ 巨大的茫然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慢慢淹没了她。 她想哭，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里没有会因为她哭泣而心疼的母后，没有会把她抱起来的父皇，没有会偷偷塞糖给她的黑衣叔叔，也没有那个凶巴巴却会用身体替她挡箭的青鹞哥哥了。 只有她一个人。 和一个比冰雪更寒冷的神仙。 殿外云海翻腾，变幻莫测。 殿内，时光仿佛凝固。 唯有那面巨大的冰镜，依旧无声地映照着万里之外的红尘纷扰，那些生离死别、王朝兴替，在此地看来，不过是一片模糊流转的光影。 万怜心小小的身影，在这亘古的寂静与空旷中，渺小得如同一粒微尘。 时光在清寂殿失去了凡间的刻度。 没有日升月落，只有殿外云海永恒地翻涌，和殿内那面冰镜中永无止境地流转的模糊光影。 万怜心像一株被强行移植到冰原上的小草，沉默而艰难地适应着这片绝对寂静、绝对寒冷、也绝对孤独的土壤。 最初的恐惧和茫然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凝固的死寂所取代。 她不再试图躲藏，因为无处可藏。 她也不再期待那个被称为“苍曜尊者”的男人会看她一眼，因为他真的就像殿中那些玉雕的盘龙，冰冷，永恒，漠不关心。 她学会了自己蜷缩在固定的角落，那个她最初醒来时待着的地方，似乎成了她在这片巨大空旷中唯一能拥有的“位置”。 青年修士每日会准时送来一碗玉露和几颗灵果，有时也会带来一些干净的换洗衣物。 他依旧温和，也依旧保持着距离。 偶尔，他会尝试教她几个简单的音节，比如指著玉露说“饮”，指着灵果说“食”。 万怜心只是睁着那双过于安静的眼睛看着他，从不回应，也不跟读。 她的世界仿佛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琉璃罩。 青年修士最终放弃了，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送来东西，然后离开。 她观察。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观察青年修士来的时间间隔，虽然她无法精确计算，但身体有了模糊的饥饿节律。 她观察殿顶那些宝石闪烁的微弱光芒似乎有某种规律。 她观察得最多的，是那个永远背对着她、站在冰镜前的苍曜。 他几乎从不移动，像亘古存在的山峦。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庞大的压力，让她不敢放肆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她甚至觉得，连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这极致的寂静里，都显得过于吵闹，是一种冒犯。 她学会了更彻底地安静。 呼吸放到最轻，动作放到最缓，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 有时，极度无聊或内心那片空茫压得她无法喘息时，她会偷偷地、用指尖在地面上极其轻微地划动。 划什么呢？ 划母后裙角上繁复的牡丹花纹，划父皇玉玺上那个她偷偷描摹过无数次的、复杂的“万”字，划大哥哥教她写的第一个字，划黑衣叔叔给她编的那只草蚱蜢…指尖划过冰冷光滑的地面，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那些温暖的、鲜活的记忆，也如同这无痕的划动，无法在这片冰冷的宫殿里留下任何印记。 只有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那双沉寂的眸子里，才会极快速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情感波动，或许是思念，或许是悲伤，但很快就熄灭了，重新变回深潭般的死寂。 她吃得很少，玉露和灵果蕴含的灵气对于她这凡人之躯来说过于丰沛，勉强果腹即可。 送来的月白小道袍换了一套又一套，永远宽大，永远干净，也永远带着那股冰冷的、不属于她的气息。 她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被搁置在华丽宫殿的角落，静静地蒙尘，静静地…存在。 首到那一天。 青年修士照例送来食水，放下后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快速瞥了一眼远处苍曜永恒不变的背影，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极其快速地塞到了万怜心蜷缩的角落。 那是一个很旧的、用普通草茎编成的蛐蛐笼子，手工粗糙，甚至有些歪斜，是凡间孩童最普通的玩具。 青年修士什么都没说，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冒险后的紧张，迅速转身离开了。 万怜心的目光，第一次在那片死寂中，有了一个清晰的焦点。 她盯着那个草编的蛐蛐笼，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伸出细瘦的手指，碰了碰它。 粗糙的、熟悉的触感。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撞破了那层厚厚的琉璃罩——御花园里夏夜的虫鸣，奶娘温柔的唠叨，她追着蛐蛐跑摔倒了，哇哇大哭，大哥哥手忙脚乱地把她抱起来，用草叶编了个丑丑的小笼子逗她笑……温暖的、鲜活的、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冰冷的寂静堡垒。 “唔…”一声极轻微、极压抑的、仿佛幼兽受伤般的呜咽，毫无预兆地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在这落针可闻的清寂殿里，这一声微弱的啜泣，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几乎是声音发出的瞬间，万怜心就猛地用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因极度惊恐而睁得极大，泪水却失控地汹涌而出，顺着指缝无声滑落。 她惊恐地、颤抖地望向玉阶之上那个身影。 他……听到了吗？ 他会……生气吗？ 他会像冻住青鹞哥哥一样，把她也冻起来吗？ 极致的恐惧攥紧了她小小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玉阶之上，苍曜的身影，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并非动作，而是一种气息的微妙凝滞。 那面巨大的冰镜中流转的光影，似乎也出现了刹那的停顿。 他并未回头。 良久，就在万怜心几乎要被自己的恐惧冻僵时，一道清冷平淡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在这空旷死寂的大殿中，毫无征兆地响起：“吵。” 只有一个字。 没有任何情绪，没有责备，没有怒意，甚至没有不耐。 只是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她制造了噪音。 然而，就在这个字落下的瞬间，万怜心身边那个青年修士偷偷塞过来的、粗糙的草编蛐蛐笼子，无声无息地、瞬间化为了齑粉，如同从未存在过。 连同她方才因为回忆而汹涌的情绪，和那失控溢出的一声呜咽，都被这个冰冷的字眼，彻底抹杀。 万怜心捂着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整个人却彻底僵住了，连颤抖都忘记。 世界重新回归那令人绝望的、绝对的寂静。 只是这一次，这寂静里，多了一道无形的、更加冰冷的界限，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绝望。 她重新低下头，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膝盖里，成了一个彻底沉默的、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的、小小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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