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一口参差不齐的坏牙(板栗小娅)最新免费小说_完本小说免费阅读我的童年，是一口参差不齐的坏牙板栗小娅

我的童年，是一口参差不齐的坏牙。它铭刻着奶奶碗柜顶上那只我永远够不到的蓝色糖果罐，记录着堂弟得意咀嚼时我口腔里徒劳分泌的唾液。父母风尘仆仆归来，那小心翼翼的讨好与补偿，像止痛片，药效一过，那源自深处的、隐秘的疼痛依旧阵阵袭来，提醒着我何为真正的滋味。牙医的探针在我口中轻轻刮过，金属与釉质碰撞出细微的声响。

“你这口牙真是参差不齐啊。”医生皱眉道，灯光下他的眼镜反射出两个白亮的光点。

我含混地应了一声，舌尖下意识地舔过那些凹凸不平的表面。上排右侧的犬齿歪斜着，旁边的臼齿有一个明显的缺口，下排的门牙则微微向内倾斜。这口牙是我童年的纪念碑，每一处缺陷都镌刻着一段往事。“小时候没做过矫正？”医生问。我摇摇头，没说话。

他不会明白，在我长大的那个地方，孩子的牙齿整齐与否，从来不是大人关心的事。

——记忆中的第一个画面，是奶奶厨房里那个老旧的糖果罐。那是个淡蓝色的陶瓷罐，罐身上绘着几枝梅花，罐盖已经裂了一道缝，用胶布粘着。它总是放在碗柜的最高层，我得踮着脚才能够到。那年我六岁，堂弟小宝五岁。他是大伯的儿子，奶奶的心头肉。

“奶奶，我能吃颗糖吗？”我怯生生地问，眼睛盯着那个罐子。奶奶正在灶台前忙活，头也不回：“吃什么糖，牙不要了？”我噤了声，但脚没挪动。过了一会儿，小宝蹦跳着进来，直接扑向奶奶：“奶奶，我要吃糖！”奶奶转过身，脸上的皱纹立刻舒展开来。她擦擦手，踮脚取下糖罐，抓出两颗水果糖，一颗塞进小宝嘴里，一颗放进他口袋。“慢慢吃，别噎着。”她摸摸小宝的头，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小宝鼓着糖，得意地瞥我一眼，跑出去了。奶奶把糖罐放回原处，这才注意到我还站在那儿。

“还愣着干什么？不去喂鸡？”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冷硬。我低下头，走出厨房。

院子里，小宝正坐在小板凳上吮着糖，那甜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我的口水不由自主地分泌，顺着歪斜的牙齿缝隙流下，我悄悄咽了回去。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糖罐里的糖都长了翅膀，围着我飞，我却一颗也抓不到。

——父母是在春节后才外出打工的。母亲蹲下身，整理着我的衣领：“小娅，在家听话，帮爷爷奶奶干活。”我咬着唇，点头。父亲站在一旁，手里提着那个褪色的行李包。

“钱我们会寄回来，小娅的学费...”父亲对爷爷说。爷爷抽着旱烟，点点头：“知道，放心去吧。”没有拥抱，没有不舍的眼泪，甚至没有多余的嘱咐。他们走了，背影在村口的小路上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我站在土墙边，直到奶奶叫我：“站那当木头啊？来剥豆子！”我跑回去，蹲在院子里开始剥豆。豆荚裂开，嫩绿的豆粒滚进碗里。堂弟小宝在院子里追着鸡跑，笑声清脆响亮。“小宝，别摔着！

”奶奶从屋里喊，然后又转向我：“剥快点，没吃饭啊？”其实我真的没吃饱早饭，粥稀得能照见人影，而小宝碗里总是有稠的。但我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剥完豆子，手指染上了青绿色，指甲缝里塞满了豆荚的纤维。我走到水缸旁舀水洗手，水面上映出我稚嫩的脸庞和那张总是抿着的嘴。我不爱笑，因为笑起来会露出那口歪歪扭扭的牙。——夏天的村庄热得像个蒸笼。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大黄狗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我和小宝在院子里玩弹珠，玻璃珠在土地上滚出浅浅的痕迹。

“我赢了！”小宝抓起我最后那颗蓝色的弹珠，那是母亲去年春节带给我的。“还给我。

”我伸手去要。小宝把弹珠攥在手心：“不给！你输给我了！”“那是妈妈给我的！

”我去掰他的手，他哇的一声哭起来。奶奶闻声从屋里出来，二话不说就给了我后背一巴掌：“多大的人了还欺负弟弟！

”“他拿我的弹珠...”我试图辩解，但奶奶已经抱起小宝哄着。“不哭不哭，奶奶给你拿糖吃。”我又失去了那颗蓝色的弹珠，就像后来失去许多其他东西一样理所当然。

那天下午，我发现小宝把我的弹珠扔进了猪圈。我趁没人看见，爬进圈里，在臭烘烘的泥泞中摸索了很久才找到它。把它洗干净后，我藏在了墙缝里，再也没拿出来玩过。——八月的一天，爷爷从集上回来，带回来一包酥饼。

油纸包着的六块饼，撒着芝麻，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奶奶接过，放在饭桌中央。

“等晚饭后再吃。”爷爷说，眼睛扫过我和小宝。整个晚饭期间，我和小宝的目光都没离开过那包酥饼。我匆匆扒完碗里的饭，眼巴巴地等着。终于，奶奶打开油纸包，先给了爷爷一块，然后给小宝两块。“他小，多吃点。”奶奶对爷爷说，爷爷点点头。然后奶奶拿了一块，掰了一半给我：“女孩子晚上别吃太多，积食。

”我接过那半块饼，指尖感受到它的温热和酥脆。小宝已经大口吃起来，饼屑沾了满嘴。

我小口小口地吃着，让那香甜味在口中停留得久一些。吃完后，我看着纸包里还剩的两块半饼，知道那明天会全部进入小宝的肚子。夜里，我躺在床上，回味着那半块饼的滋味。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想起母亲在家时，偶尔会偷偷在我枕头下塞块饼干。现在没人会这么做了。月光从窗户的破洞漏进来，照在土墙上。我爬起来，从墙缝里掏出那颗蓝色弹珠，对着月光看。

弹珠里仿佛有一个小小的世界，晶莹剔透，与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秋天来了，山上的板栗熟了。周末，爷爷带着我和小宝上山打板栗。我提着竹篮，小宝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板栗树高高大大，长满刺的板栗果挂满枝头。爷爷拿着长竹竿打，板栗扑簌簌地落下来，带刺的外壳裂开，露出棕红色的果实。“捡吧。”爷爷对我和小宝说。

我蹲下身，小心地避开刺，把板栗捡进篮子。小宝开始还兴致勃勃，但很快就被刺扎了手指，哭唧唧地不肯再捡。“小娅多捡点，”爷爷对我说，“弟弟手嫩。”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捡着。手指也被刺扎了好几下，但我忍着不吭声。篮子渐渐满了，爷爷点点头：“够了，回家吧。”下山路上，爷爷背着小宝，我提着沉甸甸的篮子跟在后面。

篮子很重，勒得手疼，但我心里是高兴的。晚上有板栗吃了，奶奶也许会多分我几个。

回到家，奶奶把板栗倒进大盆里：“这么多啊，小娅真能干。”罕见的表扬让我红了脸，我小声问：“晚上吃板栗炖鸡吗？”奶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想得美，这要卖钱的。

给你和小宝煮几个尝尝味就行了。”最后，我和小宝每人分到五颗煮板栗。我慢慢地剥着吃，小宝则狼吞虎咽，吃完自己的又盯着我的。“还要！”他嚷嚷着。

奶奶把她碗里的两颗给了小宝。然后看着我说：“小娅，分弟弟两颗。

”我攥着手里的三颗板栗，犹豫了一下。小宝已经伸手来抢，我下意识地躲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自私！”奶奶斥责道，“给弟弟！”我慢慢伸出手，小宝一把抓走那两颗板栗，得意地笑了。夜里，我躲在被窝里，悄悄吃掉剩下的那颗板栗。

它已经冷了，变硬了，但还是很香。我嚼得很慢，仿佛这样就能弥补那两颗被夺走的。

——冬天来临的时候，父母回来了。他们提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母亲瘦了，父亲黑了。

我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看着他们。“小娅长高了。”母亲摸摸我的头，然后转向迎出来的爷爷奶奶：“爸，妈。”爷爷点点头，奶奶脸上堆着笑：“快进屋，外面冷。”大伯一家也来了，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母亲打开行李包，拿出礼物：给爷爷的烟酒，给奶奶的羽绒服，给大伯的茶叶，给伯母的丝巾。

然后是一个玩具汽车，给了小宝。最后，母亲拿出一件毛衣：“小娅，试试合不合身。

”我接过毛衣，是漂亮的粉红色，领口还有小珠子。这是我第一次得到这么漂亮的衣服。

“快谢谢妈妈。”父亲说。我小声说了谢谢，抱着毛衣不撒手。小宝已经玩起了汽车，在屋里开来开去。晚饭很丰盛，有鱼有肉。母亲不停地给爷爷奶奶夹菜，也给大伯和伯母夹。

伯母笑着说：“弟弟弟妹太客气了，自己吃。”父亲举起酒杯：“我们常年在外，多亏大哥和爸妈照顾小娅，敬你们。”大家举杯，其乐融融。我埋头吃饭，碗里突然多了块鸡肉，是母亲夹给我的。她朝我笑笑，又继续和大家说话。饭后，母亲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奶奶：“妈，这是小娅明年的生活费和学费，您收着。”奶奶接过，捏了捏厚度，点点头：“放心，亏待不了她。”但那天晚上，我还是和小宝分到了一样的苹果，而不是像往常那样他大我小。父母回来的日子，总是特殊的。——父母在家呆了十天。这十天里，我吃到了平均分量的饭菜，得到了平等的关注，甚至晚上母亲会来帮我梳头，给我讲外面的故事。

“城里的小朋友牙齿都整整齐齐的，”母亲看着我的牙说，“等我们挣够了钱，也带你去整牙。”我点点头，虽然不知道“整牙”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是件好事。

“在学校成绩好吗？”母亲问。“挺好的。”我说。其实我没敢说，因为买不起辅导书，有些作业我都完不成。母亲似乎放心了，又给我梳了几下头，说：“早点睡吧。

”她关灯出门，我在黑暗中睁着眼。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他们很快又要离开。果然，元宵节过后，父母又要出发了。临走前，母亲偷偷塞给我五块钱：“需要什么自己买，别让奶奶知道。”我把钱攥在手心，点点头。“听话啊。”母亲抱了抱我，这是罕见的拥抱，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味。他们走了，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第二天，我发现那五块钱不见了。我翻遍了所有口袋，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找到。晚上，我看到小宝在吃一种我没见过的糖果，彩色的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哪来的糖？

”奶奶问。“买的！”小宝得意地说，“用捡到的钱。”奶奶笑了：“这小子运气真好。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嚼着嘴里没味的米饭。那颗坏掉的犬齿突然疼起来，一种钝钝的、熟悉的疼痛。——春天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家里的零食更加稀缺。一天，邻居家办喜事，送来了喜糖。奶奶照例把糖放进那个蓝色罐子，说留着慢慢吃。

但第二天下午，当我打完猪草回来，发现小宝正偷偷摸摸地从糖罐里拿糖。他看见我，吓了一跳，随即威胁道：“敢告诉奶奶我就揍你！”我没说话，放下背篓。

糖罐的盖子歪在一旁，里面的糖少了一大半。晚上，奶奶发现糖少了，第一个质问我：“是不是你偷吃了？”我摇头：“我没有。”“还敢狡辩！”奶奶拿起扫帚，“除了你还有谁？”扫帚落在背上，不疼，但屈辱。我咬紧牙关，不肯哭也不肯认。

这时小宝忽然说：“奶奶，我看到姐姐偷吃糖了。

”奶奶更生气了：“小小年纪不仅偷吃还撒谎！”扫帚落下的频率加快了。我猛地抬起头，瞪着小宝。他躲在奶奶身后，朝我做鬼脸。那晚我没吃晚饭，躲在屋后的草堆里哭。

不是为挨打，而是为那种无处申辩的委屈。天上的星星冷冷地眨着眼，没有人来找我。

最后是饥饿驱使我回了家。厨房里冷锅冷灶，但碗柜上放着半个馒头，底下压着一块水果糖。

我愣愣地看着它们。奶奶走进来，语气依然生硬：“吃了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我拿起馒头和糖，鼻子突然酸了。那糖很甜，甜得发苦。——夏天最热的时候，我掉了第一颗牙。是下排的一颗门牙，已经松动了好几天。吃早饭时，它终于掉了，落在粥碗里，带出一丝血。奶奶看了一眼：“扔房顶上去，不然长不出新牙。

”我捏着那颗小小的牙齿，走到屋外，使劲往房顶上扔。但它太轻了，没扔上去，落在了屋檐下。小宝跑过来捡起它：“哈哈，长不出新牙喽！”我去抢，他跑开，把牙扔进了臭水沟。我站在水沟边，看着那颗白色的小点慢慢沉下去，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