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患阿尔茨海默症妞妞志明_《父亲患阿尔茨海默症》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

他用尽余生忘记我父亲确诊阿尔茨海默症那天，笑着问我病房的茉莉花真好看是谁送的。

我哽咽说：“妈种的，她去世十年了。”此后每一天他都重复忘记我一点，直到把我认作护工，认作陌生人，认作偷他钱包的小偷。某夜他忽然清醒，颤抖着掏出存折塞给我：“这笔钱给妞妞交学费，别让我那败家儿子知道！

”我跪在床前哭喊：“爸，我就是妞妞啊！”而他眼神再度浑浊，茫然问我：“姑娘，你看见我的妞妞了吗？她怕黑，我得去接她。”医院的走廊太长，长得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灰色河流，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上。

诊断书那几个黑色的字迹——“阿尔茨海默症中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心里那片天悄无声息地塌陷下去，碎得拾不起一点完整。他攥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指节捏得发白，推开病房门时，却听见父亲略带惊喜的声音。“志明，快来看，这茉莉花开得真好，白生生的，香啊。”父亲靠在床头，眼神温润，正歪头瞧着窗台上那盆枝叶青翠、缀着点点白花的茉莉，嘴角噙着一点孩子气的笑，“谁这么有心送来的？得谢谢人家。”他的脚步顿在原地，喉咙像是被那茉莉花的香气堵住了，又涩又紧。窗外的天光白得晃眼，落在父亲花白的头发上，泛起一层虚弱的柔光。他走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些洁白的花瓣，冰凉的触感。

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爸……是妈以前种的。她走了以后，我从家里阳台搬过来的。

”话说出口，带着一股连自己都猝不及防的哽咽。十年了，提起母亲，那道伤口依旧新鲜，从未真正结痂。父亲脸上的笑意凝了一下，困惑地眨了眨眼，视线从那茉莉花上茫然地移开，像是在脑海里努力翻找着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皱起了眉，低声喃喃：“……哦，是么。

你妈她……喜欢花。”那一刻，他看着父亲空茫的眼神，清晰地听见了某种东西在胸腔里碎裂的声音。比诊断书更冰冷的现实，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扼住了他的咽喉。从那天起，时间变成了一个缓慢而无情的贼。

起初是小事。父亲会忘记关煤气灶，忘记刚刚吃过的药，站在熟悉的街头却怎么也想不起回家的路。

他一次次地把父亲从派出所、从好心人的店门口领回来，看着父亲脸上那种混合着羞愧和慌张的神情，心口像被钝刀反复割拉。然后，父亲开始忘记那些更重要的东西。忘记老朋友的名字，忘记他辉煌过的职业生涯，忘记看了一辈子的报纸该怎么读。有时吃着饭，他会突然停下来，举着筷子，茫然地问：“诶，我刚才……想夹什么菜来着？”而他这个儿子，也在被一点点地从父亲的记忆里擦除。“志明，给我倒杯水。”变成了“那个谁，麻烦你……”。 “我儿子最近忙不忙？”变成了对着他问：“老师傅，你看见我家志明了吗？他好像有好些天没来看我了。” 再后来，他成了父亲口中需要提防的“陌生人”，成了偷偷调整他药量的“坏护工”。

最撕心裂肺的一次，父亲藏匿了所有的现金和存折，抖嗦着手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是你！肯定是你拿的！你这个小偷！你想偷我的钱！报警！

我要报警！”他试图靠近，想握住父亲颤抖的手，声音里全是哀求：“爸，你看清楚，是我啊，我是志明！”父亲却猛地挥开他，眼神里是全然不信任的惊恐，缩在墙角，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老兽：“你别过来！我不认识你！你走开！”他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父亲对自己露出的那种看待仇敌般的目光，整个世界都失声了。

他缓缓蹲下去，抱住头，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眼泪滚烫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爸，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连我都不要了？他把父亲接回了家，辞了工作，日夜守着他。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贴满了纸条，写着父亲的名字，他们的关系，今天的日期。

他像教一个婴儿那样，不厌其烦地指着照片告诉父亲：“这是我，我是志明，是你的儿子。

这是妈，她很久以前就去天堂了。”父亲有时会懵懂地点头，有时只是不耐烦地推开。

那些字条，像是一座座脆弱的堤坝，试图阻挡记忆的洪流，却注定被冲垮。夜复一夜，他几乎不敢合眼。父亲的睡眠变得极不规律，时而昏睡，时而半夜醒来，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翻箱倒柜，念叨着一些无人能懂的旧事。他变得易怒，偏执，拒绝洗澡，拒绝换衣。他耐心地哄，小心地劝，却常常换来抓挠和吼叫。

只有在极偶尔的、短暂的清明时刻，父亲会安静下来，用那种久违的、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含糊地说一句：“志明……你辛苦了。”只这一句，就足以让他撑过接下来好几个昼夜的折磨。他抓着这转瞬即逝的温暖，像抓着救命稻草。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深夜。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又令人心慌的声响。父亲刚刚折腾完，服了药，终于沉沉睡去。

他瘫坐在床边的旧沙发里，身心俱疲，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两鬓却已有了星点的白。就在他意识模糊，快要被睡意擒住时，床上传来一阵急促窸窣声。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心猛地提到嗓子眼。黑暗中，父亲竟挣扎着坐了起来，呼吸急促，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骇人，不再是平日的浑浊，而是烧着一种异常急切、清晰的光焰。“志明？志明！”父亲压低了声音，嘶哑地叫他，手慌乱地在枕头底下、褥子底下摸索着，神情是全然的紧张和戒备，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几乎是扑到床前，握住父亲冰冷枯瘦的手：“爸？我在这儿！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父亲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另一只手终于从褥子底下摸出一个藏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抖得不成样子地塞进他手里。

那是一个旧的存折，边角都磨毛了。“快！你快拿着！”父亲的声音又急又低，眼神惶恐地瞟向门口，仿佛那里藏着窃听的耳朵，“这里头……有三万块钱！

是我、我偷偷攒的！你收好，谁都别说！千万……千万别让我那个败家儿子知道！

一分都不能让他知道！”他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住了。

存折粗糙的边角硌着他的手心，却远远不及父亲这句话带来的万分之一刺痛。

“他不成器……指望不上！这钱，是给妞妞攒的……给我孙女的学费！

妞妞明年……明年就考大学了……得用钱！你藏好，啊？藏好……”父亲兀自急切地交代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捅进他的心窝，然后残忍地拧转。妞妞……他的女儿，父亲最疼爱的孙女，去年刚去了国外做交换生，要明年才回来。父亲忘了她已经长大，忘了时间，却独独没忘了要为她攒钱。而那句“败家儿子”……像一枚生锈的铁钉，狠狠楔入他的头骨。巨大的悲恸和荒诞感海啸般袭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撞出沉闷的响声。他死死攥着那只存折，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他仰起脸，泪水早已汹涌决堤，滚烫地爬满了他扭曲的面容。他望着父亲那双被短暂清明点亮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爸——！我就是志明啊！！你看看我！我是你儿子！我不是别人！

妞妞是我女儿！是你孙女啊！爸——！！”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的沙哑。父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崩溃惊住了，塞存折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脸上的急切和戒备像退潮一样缓缓消失，那抹骇人的亮光在他的眼睛里剧烈地闪烁、摇曳，如同风中残烛，挣扎了几下，终是迅速地黯淡下去，熄灭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边无际的茫然。父亲的手松开了，存折掉落在被子上。他困惑地歪着头，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状若疯癫的男人，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几秒钟的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和他的呜咽。

父亲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客气，试探着开口，声音轻飘飘的，恢复了往日那种空洞和疏离：“姑娘……？”“你……你怎么哭了？

”“你看见我的妞妞了吗？”“天这么黑，还下雨了……她怕黑，我得……我得去接她放学了……”跪在地上的男人，所有的哭嚎和哀求，刹那间戛然而止。

他僵在那里，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仰着头，脸上还挂着淋漓的泪水和鼻涕，眼睛空洞地睁着，望着父亲。父亲不再看他，已经自顾自地掀开被子，摸索着要下床，嘴里一遍遍含糊地絮叨着，：“妞妞别怕……外公来了……外公接你回家……回家就不黑了……”那盆茉莉花在窗台上，静悄悄地开着，洁白的花瓣在昏暗的夜色里，泛着一层微弱的光。他僵在那里，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仰着头，脸上还挂着淋漓的泪水和鼻涕，眼睛空洞地睁着，望着父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凝固，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冰冷的声音。

父亲不再看他，已经自顾自地掀开被子，一双干瘦的、布满老年斑的腿摸索着要探下床。

他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仿佛在虚空中寻找支撑，嘴里一遍遍含糊地絮叨着，声音温柔而焦急，却像最锋利的冰锥，公接你回家……回家就不黑了……不怕啊……”“爸……”志明的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丝气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他知道，那个短暂的、回光返照般的清醒窗口，已经彻底关闭了。

厚重的、无法穿透的迷雾，重新笼罩了父亲的世界，将他牢牢地锁在了另一个时空里——那个时空里，他的妞妞还是个怕黑的小女孩，正在雨夜里等着外公去接。而他自己，在这个时空里，成了彻头彻尾的、哭哭啼啼的“陌生姑娘”。他看着父亲笨拙而急切地想要下床，拖鞋只穿了一只，另一只脚光着，就要往冰冷的地板上踩。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爱，超越了一切理性的混乱，驱动着这具衰败的身体，要去完成他记忆中最紧要的使命。

志明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血腥味的哽咽，强行压下了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

他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动作几乎有些粗鲁。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他站起身，膝盖因为刚才的猛跪而刺痛发软。他伸出手，不是去阻拦，而是小心翼翼地扶住了父亲摇摇晃晃的胳膊，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了父亲那个脆弱的世界：“老人家，您慢点……地上凉，我帮您穿鞋。

”父亲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转向他，带着一丝困惑，但那份焦急压倒了一切。

他任由志明帮他把另一只拖鞋穿上，嘴里还在念叨：“得快点儿……妞妞最怕打雷了……你看这天……”“好，好，我们这就去接。”志明的声音稳得出奇，尽管他的心正在胸腔里疯狂地抽搐、滴血。

他搀扶着父亲，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从卧室走向客厅。家，还是那个家。

墙上挂满了照片，从父亲母亲的结婚照，到他小时候的百日照，再到他大学毕业、结婚生子，最后是妞妞从婴儿到少女的成长记录。这些凝固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