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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的秋雨，总是带着一股洗不净的腐朽气。 细雨如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泥土里，溅起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那是从义庄方向飘来的。 寻常人嗅不到，苏墨心却能清晰地分辨出来，她在那里住了三年，早己习惯了与死亡为伴。 破败的小院离义庄仅一墙之隔，是她用极低的价钱赁下的。
此时窗扉半开，漏进的天光晦暗不明，勉强照亮画案。 案上铺着一张熟宣，墨己研浓。 苏墨心拈起一支紫毫小楷，笔尖饱蘸墨汁，落在纸上，勾挑抹转，极其专注。 她笔下并非山水花鸟，而是一张人脸。 五官渐次清晰，是个面容憨厚的中年男子，唯有一双眼空洞无神，那是死人才有的眼神。 最后一笔勾勒完耳廓，她搁下笔，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连续三日，替那具从河里捞起来的无名浮尸描容，到底耗神了些。 “苏姑娘，画、画好了吗？” 一个苍老颤抖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是那日来哭认尸首的老婆子，她不敢进这院子，只在门外踟蹰。 苏墨心用净布擦了手，方拿起画纸走到院门处，将画递出去：“您再看看，是这个人吗？” 老婆子眯着眼，仔仔细细看了半晌，眼泪倏地滚落：“是…是俺家那死鬼！ 天杀的啊，说是出去贩货，怎么就成了河漂子……多谢姑娘！ 多谢姑娘！” 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硬要塞过来。 苏墨心推了回去：“举手之劳，您收着吧，后续还需打点官差。” 送走千恩万谢的老婆子，她转身合上院门，将凄风苦雨和外面的世界一并关在外面。 额角隐隐作痛，是过度动用“画骨”之能的副作用。 方才那老婆子若看得再仔细些，便会发现画中人的发髻样式乃至耳后一颗小痣，都与她记忆中的分毫不差——这绝非单凭一具肿胀腐烂的尸身就能推断出的细节。 “画骨画魂，通幽入冥。” 她低声念着师门早己失传的八字口诀，心底一片冰凉。 这能力予她一线生机，也时刻啃噬着她。 三年前，她还是名动京师的首席宫廷画师，苏家更是皇商巨贾，风光无限。 一夕之间，苏家卷入军械贪墨案，父兄问斩，家产抄没，她因是女子且技艺超群，才侥幸留得一命，被贬为贱籍，逐出宫廷。 从此，世间再无丹青圣手苏墨心，只有义庄旁替死人描容的贱籍画工。 雨势渐歇，天色愈发阴沉。 她正欲回屋，忽听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义庄门口。 紧接着便是官差粗鲁的呼喝和拍门声。 苏墨心蹙眉，今日并非官衙送尸的日子。 她悄步走到院墙边，透过缝隙看去。 只见几名身穿公服的差役正从一辆骡车上抬下一副担架，白布覆着，隐约勾勒出人形，看长度，竟像是一具……白骨？ 裴文渊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泥泞中指挥。 他穿着青色官袍，身形清瘦，眉头紧锁，温润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 他是这里的县尉，也是少数几个知晓苏墨心真正本事、并偶尔会来求助的人。 “轻些！” 裴文渊嘱咐道，声音透过雨帘传来，带着忧色，“首接抬进验房。” 苏墨心心中一动。 能让裴文渊如此重视，亲自前来，这案子绝不寻常。 果然，不过一刻钟，她的院门被轻轻叩响。 打开门，裴文渊站在门外，官靴沾满泥泞，神色歉然：“墨心，冒昧打扰，实是有桩棘手的案子，恐怕……又需你出手相助。” “裴大人请进。” 苏墨心侧身让他进来，态度疏离却礼貌。 她感激裴文渊这些年明里暗里的照拂，但身份云泥之别，她从不允许自己有多余的念想。 裴文渊步入小院，目光扫过简单却洁净的庭院和窗明几净的画室，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他很快收敛情绪，沉声道：“城外河滩发现一具尸骸，异常干净，仅剩白骨。” 苏墨心斟茶的手微微一顿：“白骨并不罕见，何须大人亲至？” “怪异之处就在于此。” 裴文渊压低了声音，“那白骨并非自然腐烂所致，而是……似被某种药水刻意浸泡化去皮肉，手法极其专业老道。 且死者腰间系着一块腰牌，虽被腐蚀，仍可辨出是兵部的人。” 兵部？ 化骨药水？ 苏墨心猛地抬头，看向裴文渊。 两人目光交汇，瞬间都明白了此事的不同寻常。 牵扯到兵部，又用此等诡异手段灭口，背后水恐怕极深。 她沉默片刻，道：“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验骨，画形。” 裴文渊语气凝重，“死者身份不明，面目全非……寻常仵作己无能为力。 墨心，我知道这要求强人所难，但……我需亲眼见到尸骨。” 苏墨心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现在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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