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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简陋的诗集攥在手里，竟似一捧灼人的火炭，烫得南烟指尖微微发抖，连带着心口也跟着燎起一片无形的焦渴。 桃林的暖风拂过，她却觉得周遭空气都凝滞了，闷得人透不过气。 方才那书生苍白的面容，低抑的咳嗽，尤其是诗行末尾那一点未干的凉意，反复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 “云儿。”
正收拾画具的云儿连忙应声：“小姐？” 南烟将诗集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压下那莫名的心慌，目光却飘向那青衫书生消失的长堤尽头，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淡无奇：“你去……悄悄打听一下，方才那位公子是谁，住在何处。” 她顿了顿，寻了个最正当不过的由头，“这书是他落下的，总要物归原主才是。” 心底那点骤起的慌，却像遇水的藤蔓种子，悄无声息地疯长蔓延，缠绕得她心绪不宁。 云儿眨了眨眼，看着自家小姐微红的耳根和强作镇定的模样，心里明镜似的，却不敢说破，只脆生生应了：“哎！ 奴婢这就去！ 定给小姐打听明白了！” 说罢，将最后一只笔收入匣中，提起裙角，便像只灵巧的雀儿，沿着长堤飞快地跑远了。 南烟独自留在原地，重新在那块青石上坐下。 画纸铺展着，上面是未完成的桃花，灼灼其华，可此刻看去，却仿佛全都失了颜色。 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诗集粗糙的封皮，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主人身上极淡的药味和清冷的墨香。 她不敢再翻开，怕看见那首绝句，怕触碰那滴泪痕。 可那二十八个字，却像烙铁一样印在了脑子里，一字字轮番敲打着她的心扉。 “劫海凝冰浣此身……”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将自己比作在苦海里凝成的冰？ “孤光曾照水云深……”那“孤光”是指什么？ 那“水云深”处，又藏着怎样的过往？ 等待变得格外漫长。 堤上的游人来了又走，桃花开了又落，画舫的笙歌飘过来又荡开去。 南烟只觉得坐立难安，时而望向云儿消失的方向，时而又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触碰他手背时那微凉的、嶙峋的触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云儿提着裙子，气喘吁吁地从小径那头跑了回来，脸颊红扑扑的，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小姐！ 小姐！ 打听到了！” 云儿跑到近前，抚着胸口顺气，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南烟倏地站起身，心脏莫名地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却竭力压得平稳：“如何？” “是西街榆钱胡同的顾家郎君，叫顾文渊的！” 云儿语速快得像倒豆子。 “听说父母去得早，家里就一个老苍头伺候着，清贫得很。 可才学是顶顶好的！ 街坊都说，若不是……若不是病得实在太重，拖累了身子，早该中了举人老爷的！” “病”字毫无预兆地落入南烟耳中。 她搭在石桌上的指尖猛地一蜷，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软肉里。 “是什么病？”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云儿脸上的兴奋淡了下去，换上一丝唏嘘和怜悯，声音也低了几分：“说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心脉上的毛病，请了多少大夫瞧过，药吃了不知多少箩筐，也只是……只是拖着。 好的时候还能出来走走，咳起来却凶险得吓人……都道是……是……”她吞吞吐吐，不敢再说下去。 “是什么？” 南烟追问，心口那阵刺痛又隐隐浮现。 云儿低下头，小声道：“都说他是灯油熬尽了的模样，看着……恐不是长寿之相。” 话音落下，堤上只有风吹桃花的簌簌声响。 南烟沉默着，缓缓坐回石凳上。 目光落在面前那幅被风吹乱、又被他亲手拢回整理好的画上。 桃花依旧笑春风，可落笔时的闲适心境早己荡然无存。 她忽然伸手，将那张画轻轻移开。 重新铺开一张洁净的雪浪宣。 云儿讶异：“小姐，您还要画？” 南烟不答。 她再次拿起笔，却不是蘸取画桃花的胭脂红，而是深深探入墨砚，饱蘸了一泓浓黑。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诗集，找到那首绝句，目光凝在最后那泅开一点泪痕的“春”字上。 她提起手腕，悬肘，屏息。 照着那清峻孤首、力透纸背的字迹，尤其是那一点绝望的泪痕，一笔一划，极其缓慢而专注地，临摹起来。 春风穿过桃林，卷起她颊边一缕碎发，也吹动了石桌上未压稳的诗页哗哗轻响。 她临得极其认真，侧影在明媚春光里勾勒出一种近乎执拗的哀伤。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如某种悄然滋生、却注定无望的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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