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水痕春生春生免费小说大全_完结的小说屋檐下的水痕(春生春生)

《屋檐下的水痕》1 泥地上的鞋印1996年的梅雨季，雨下得没有尽头。

王家老屋的土坯墙洇出深褐色的水痕，像幅没干的水墨画。王福根蹲在灶台前，烟杆在鞋底磕出烟灰，火星子落在潮湿的泥地上，“滋”地一声灭了。“爹，我真不读了。

”王春生的声音裹着雨气，从堂屋飘进来。他刚从镇上中学回来，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新做的解放鞋在门槛上蹭了又蹭，还是留下两个深色的印子。王福根没抬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湿柴“噼啪”响着，冒出呛人的烟，他咳嗽两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胡说啥。”“老师说要交五十块钱学杂费，”春生的声音低下去，“小妹的药还没买呢。”灶膛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着王福根眼角的皱纹。他这辈子没哭过，小时候被爹用扁担抽得脊背青紫，没掉过泪；后来娶媳妇，迎亲的船在河里翻了，媳妇抱着他的胳膊说“不怕”，他咬着牙把人救上岸，也没哭；就连前年老伴走的时候，他守在灵前烧纸，纸灰被风吹进眼里，也只是揉了揉。可这一刻，他觉得眼眶发烫。

他想起春生上次拿回的奖状，被孩子用饭粒粘在土墙最高处，边角都卷了，还在风里轻轻晃。

那是这间屋里，唯一比蛛网鲜亮的东西。“钱的事你别管。”王福根把烟杆往腰里一别，站起身。他的脊梁有点驼，是年轻时在砖窑厂背砖压的，“明早跟我上山。

”春生以为爹要去挖笋——这是家里每年春天唯一的现钱来源。可第二天鸡叫头遍，王福根却从床底下拖出个木匣子，打开时，锈迹斑斑的锁扣发出“咔哒”一声。

里面是件深蓝色的卡其布褂子，叠得整整齐齐，袖口磨出了毛边。“穿上。

”王福根把褂子扔给春生，自己套了件打补丁的旧衣服，“跟我去趟老林家。

”老林是村东头的木匠，也是王福根年轻时的拜把子兄弟。当年两人一起在窑厂干活，老林被滚落的砖砸伤了腿，是王福根背着他走了三十里山路求医。

如今老林在村口开了家木匠铺，日子过得比王家宽裕些。雨还在下，山路滑得像抹了油。

王福根走在前面，草鞋踩在泥里，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尺。春生跟在后面，踩着爹的脚印走，卡其布褂子的下摆扫过路边的野草，沾了层湿漉漉的绿。“福根哥，这雨天上山？

”老林正在刨一块松木，看见他们进来，放下刨子往灶膛里添柴。

木匠铺里飘着松节油的味道，混着柴火的烟，暖烘烘的。王福根没坐，直挺挺地站在屋中央，喉结动了动：“老林，求你个事。”老林愣了愣，看他脸色不对，把春生拉到一边：“孩子，去灶上烤烤火。”春生没动，他看见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枚用红绳系着的铜戒指。那是娘的嫁妆，去年娘走的时候，攥在手里不肯放，还是爹硬掰开她的手指取下来的。“这戒指……”老林的声音顿住了。“春生要交学费，”王福根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你先借我五十，这戒指押你这。

”老林的脸沉了下来：“福根哥，你打我脸呢？”他转身从木箱里摸出张五十块的纸币，塞进王福根手里，“孩子读书是大事，钱算我借的，啥时候有了啥时候还。戒指你拿回去，这是弟妹的念想。”王福根捏着钱，指节泛白。他想说啥，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个沙哑的气音。转身往外走时，春生看见爹的肩膀在抖，雨丝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回去的路上，春生没再踩爹的脚印。他走在旁边，看见爹的草鞋磨破了个洞，脚趾头露在外面，沾着泥，像块冻红的萝卜。“爹，”春生忽然说，“我去跟老林叔学木匠吧，能挣钱。”王福根停下脚步，猛地回头。

春生第一次看见爹瞪他，眼里的红血丝像网，把那双总是浑浊的眼睛撑得满满的。

“我砸锅卖铁，也得供你读书！”他的声音劈了，像被雷劈过的树干，“我这辈子，就盼着你走出这山沟！”雨更大了，打在树叶上“哗哗”响。春生看着爹的脸，突然发现他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滚下来，混着雨水砸在泥地上，洇出个小小的坑。

那是春生第一次见爹哭。2 药罐里的月光小妹王春燕的哮喘是胎里带的。每年秋天，只要风里带点凉意，她就整夜整夜地咳，小脸憋得发紫，像朵被霜打蔫的紫豆花。

王福根学会了看天色。入秋前，他就把堂屋靠窗的位置腾出来，用黄泥糊了层厚墙，再垫上稻草，做成个暖和的小窝。春燕白天就坐在那里，抱着个豁口的搪瓷碗，看哥哥在灯下写作业。“哥，书上说，城里的医院有会飞的椅子？”春燕的声音细弱，像根快断的棉线。她指的是课本上的电梯，插图里的人站在铁盒子里，笑得很开心。

春生停下笔，摸了摸妹妹枯黄的头发：“嗯，等你好了，哥带你去坐。”王福根在灶房煎药，砂锅“咕嘟咕嘟”地响，药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带着点苦，又有点说不清的暖。

他总在药里加颗冰糖，说是能压苦，其实是舍不得让孩子遭罪——春燕喝药时，会偷偷把冰糖含在嘴里，等药咽下去了，再慢慢嚼，眼睛眯成条缝，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猫。

那天春生放学回来，看见爹背着春燕往镇上跑。小妹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发青，小手揪着爹的衣领，呼吸声粗得像破风箱。“爹，我去叫村医！”春生跟着跑，书包在背上颠得厉害。“来不及了！”王福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跑得飞快，草鞋在石板路上打滑，好几次差点摔倒。春生跟在后面，看见爹的脊梁弯得像张弓，春燕的小脑袋在他背上颠着，像片随时会掉的叶子。镇医院的灯亮得刺眼。

医生给春燕打了针，又开了些药，嘱咐说：“这病得去县城治，镇里条件不够。

”王福根捏着药方子，手指抖得厉害。上面的字他认不全，只看见“青霉素”三个字，知道那是好药，也贵。他摸遍了全身的口袋，只摸出三张皱巴巴的毛票，还是早上卖了两捆柴换来的。“医生，先记账行吗？”王福根的声音低下去，几乎要贴到地面，“我……我明天就送来。”医生叹了口气，没说话，转身去给别的病人换药。王福根抱着刚睡着的春燕，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春生看见他抬手抹了把脸，手背在灯光下亮闪闪的。那天晚上，王福根没回家。春生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灶台上温着粥，锅里还卧着两个鸡蛋——那是家里留着给春燕补身体的。他往村西头的老槐树下跑，远远看见爹正跪在那里，给地主家的后代磕响头。“李老爷，求您借我点钱，给孩子看病，”王福根的额头磕在泥地上，发出“砰砰”的响，“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姓李的是村里的暴发户，当年土改时被斗过，对王福根这些贫农向来没好脸色。他叼着烟，用脚尖踢了踢王福根的胳膊：“福根啊，不是我不借，是你家这情况，啥时候能还？

”春生冲过去，把爹拉起来：“爹！咱不借了！我去打工！”王福根甩开他的手，又要跪下去，被春生死死抱住。“你放开！”王福根红着眼吼，“你妹妹要没命了！

”“那也不能给这种人磕头！”春生的眼泪掉下来，“我去砖窑厂，我去挖煤，我能挣钱！

”爷俩在泥地上拉扯，李老爷在旁边冷笑。后来是老林闻讯赶来，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又拉着王福根去村里几家相熟的人家凑，才勉强凑够了去县城的路费。

去县城的拖拉机颠簸得厉害。春燕靠在王福根怀里，呼吸还是很弱。

王福根用粗糙的手掌护着女儿的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的路，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早上磕头时蹭的泥。县城医院的走廊比镇上的亮，也更冷。

王福根抱着春燕坐在长椅上，春生去缴费。回来时，他看见爹正对着墙上的标语发呆，那上面写着“一切为了孩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爹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盐。“爹，医生说能治。”春生把缴费单递过去。王福根接过单子，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没看上面的字，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春燕，声音轻得像叹息：“燕子，别怕，爹在呢。”春生忽然发现，爹的眼眶红了，有两行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春燕的头发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烧，爹背着他走夜路去求医，露水打湿了爹的衣服，他趴在爹背上，听见爹的心跳得很响，像打鼓。那时候，他以为爹是铁做的。

3 奖状上的泪痕春生考上县一中那年，王福根杀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

鸡是开春时买的雏鸡，王福根每天割了嫩草来喂，看着它从绒毛没褪尽的小家伙，长成能下蛋的老母鸡。春燕的药钱，大半就靠这鸡下的蛋换。“爹，别杀了。

”春生看着爹把鸡捆在柱子上，心里发酸，“我带点红薯干就行。”王福根没说话，手起刀落，鸡血溅在泥地上，像朵突然绽开的花。他褪鸡毛的时候，春生看见他的手在抖，大概是舍不得，又或许是高兴。去县城报到那天，王福根用扁担挑着两个蛇皮袋。

一个装着春生的被褥，另一个装着红薯干和腌菜，还有几件打补丁的旧衣服。春生要自己挑，被他推开：“你读书的手，别磨出茧子。”县城比春生想象的大，路是水泥的，房子是砖的，连空气里都飘着不一样的味道。王福根走在前面，草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引得路人回头看。他好像没察觉，只顾着往前走，扁担在肩上压出道红痕。

报到处的老师看着王福根挑的行李，皱了皱眉：“家长，学校有食堂。

”“俺家孩子吃不惯城里的饭。”王福根把蛇皮袋往墙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