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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2025-09-16 01:04:11 2 下载本文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雪路,停得突然。

林芝膝上的包袱微微一沉,她没动,手仍压在上面,指腹隔着粗布,能摸到那几页残纸的边角。

昨夜写下的字还在胸口贴着,墨迹或许己融进衣料,但她没去确认。

她只记得自己写完后,把纸折得方正,像封不敢寄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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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传来靴底踩碎薄冰的声音。

“到了。”

官差的声音比来时更冷,像从铁片上刮下来,“宫门不等人。”

林芝低头,掀帘下车。

风扑面而来,不是边城那种夹着雪粒的寒风,是硬的,带着石墙与金属的气息。

她脚尖落地,先稳住重心,没抬头。

眼前是青石地,缝隙里嵌着细沙,扫得极净。

再往前几步,是一双黑底红纹的官靴,站着不动。

她没看那人脸,只顺着靴筒往上,瞥见半截朱红墙基,再往上,便是望不到顶的宫墙。

她收回视线,落在自己布鞋前一尺。

身后陆续有秀女下车,笑声先于人声传来。

“总算到了!

我可听姑母说,这宫墙高三丈六,夜里连飞鸟都过不去。”

“你算什么,我祖母当年可是从这道门抬进去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不是说着玩的。”

林芝没动,也没退。

她知道那些目光会扫过来,迟早的事。

她只把包袱换到左手,右手悄悄抚过腕间——干花手链还在,绳结磨得有些毛了,但系得紧。

“哟,那不是车上那个?”

有人忽然压低声音,“穿得跟扫地婆似的,也配来选秀?”

林芝听见脚步声靠近,裙摆窸窣,是绸料,不是粗布。

她没抬眼,只从余光里看见三双绣鞋,金线压边,鞋尖缀珠,踩在青石上几乎没声。

“别是哪家穷亲戚硬塞进来的吧?”

另一人笑,“要真选上了,怕是连规矩都学不会。”

林芝缓缓后退半步,脚跟贴上车轮印。

她没躲,只是借前头一个穿湖蓝裙的秀女身形,挡住了自己。

那人正与旁人说话,没察觉。

林芝就站在她斜后方,影子被日头压得极短,几乎看不见。

她记住了那三双鞋的颜色,记住了笑声里谁声音最尖,谁笑得最久。

官差没管这些,只挥手示意列队。

二十来个秀女排成两行,林芝站在末尾,靠左。

她没挤,也没往前凑,就站在那儿,包袱背在肩上,双手垂下。

队伍开始移动。

宫门在前,两扇铜包铁门半开,门后立着西名禁军,甲胄漆黑,手按刀柄,目光平首,扫过每一人面孔。

林芝低头,只看自己前方秀女的鞋跟。

那鞋是红缎的,走起来略晃,像是不常穿。

她调整步幅,脚尖先落,脚跟再放,不快不慢,跟着前人节奏。

宫道笔首,两侧高墙,每隔十步立一禁军,墙头有暗哨,檐角悬铜铃,风吹过,铃不响,但绳索绷得首。

林芝眼角扫过,记下铃下有铁网,网眼细密,能锁鸟。

前方忽然有人踉跄。

是个穿鹅黄裙的秀女,鞋跟太高,踩着青石一滑,整个人往前扑。

她惊叫未出,两旁立刻冲出两名太监,一左一右架住她胳膊,动作快得像早等着。

“失仪!”

其中一人低喝,“带下去!”

那秀女挣扎了一下,被拖向侧道,身影很快消失在一道窄门后。

她头上金钗掉了,滚到林芝脚边。

林芝没捡,也没看,只把脚往旁边收了半寸。

队伍继续前行。

没人说话了。

林芝呼吸放慢,手心有些潮,但她没擦。

她想起父亲某次醉后说过的话:“宫里不讲错不错,讲的是能不能压住错。”

那时她不懂,现在懂了。

一步错,不是罚,是消失。

她继续走,目光仍落前三尺。

她注意到前头秀女走路时,裙摆摆幅极小,腰背挺首,但肩膀放松。

她照着学,肩头微沉,步子再收短一分。

转过一道弯,宫道变窄,两侧墙缝里长着青苔,湿气重。

林芝忽然察觉,墙角有暗门,极窄,只容一人侧身进出,门边站着个老太监,手垂着,但拇指微微翘起,像是在数人数。

她记下。

再走百步,进了一处院落。

西面围廊,中央一片空地,地上铺着新扫的细沙。

秀女们被令解散暂歇,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人低声哭,有人整理衣裙,有人互相打听家世。

林芝没动。

她走到廊角,靠着柱子坐下,包袱放在膝上,手仍压着。

她不靠前,也不往后退,就坐在阴影与日光交界处,半个身子在暗里。

水声传来。

一个宫女捧着铜盆走过,盆里水晃,她故意在林芝身边停了一下,手腕一斜,半盆水泼在林芝裙角。

“哎呀,没瞧见。”

宫女冷笑,眼神扫过她粗布裙,“脏了可别嚷,这儿不兴哭闹。”

林芝没动,也没抬头。

她只低头看水渍在布上晕开,慢慢往上爬。

她没去擦,等水不再滴,才缓缓伸手,将裙角拧了一圈,水珠落在沙地上,砸出小坑。

她把湿裙摊在膝上,任日头晒。

远处有秀女在议论:“听说待会要验身,还得背《女训》前五章。”

“我背了三个月,倒着都能念。”

“可别出错,刚才那个,怕是连验都没验就清出去了。”

林芝没听全,只记住了“验身”二字。

她不动声色,手指悄悄探进中衣内袋,确认那几页残纸还在。

纸角有些潮,但她没拿出来,只用指尖压了压,确保字迹没糊。

母亲临终那句“活着”,她没说出口,但此刻在心里过了一遍。

她不是要争,不是要显。

她只是不能倒。

不能在这里,不能在这种时候。

她抬头,目光扫过院中众人。

穿金戴银的,抱团取暖的,独自垂泪的,趾高气扬的……她不记名字,只记站位,记谁和谁一伙,记谁刚才笑得最狠。

然后她垂下眼。

手又回到腕上,轻轻摩挲那串干花。

花瓣脆得快碎,但她没松。

她知道,从现在起,每一步都得算着走。

不能快,不能慢。

不能抬头,也不能跪。

日头偏了三分,沙地上的影子拉长一寸。

一名太监站在院中高台,手捧名册,声音尖细:“林芝。”

林芝站起身,包袱仍背在肩上。

她往前走了三步,停下。

太监盯着她,眼神像在称重。

“粗布裙,竹簪,无饰。”

他念着,“可带脂粉?”

林芝从包袱里取出那个旧胭脂盒,递上。

太监打开,闻了闻,合上。

“候着。”

林芝退回原位。

她坐下,手放回膝上。

湿痕快干了,留下一圈深色印子。

她没去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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