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如念》林溪顾承泽完本小说_林溪顾承泽(恒久如念)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
最后一口气没上来时,苏晚脑子里还在嗡嗡地响着那几个字,墨汁淋漓,刻骨钻心——八字不合,婚约作废。 张秀才那笔字,她以前觉得清俊极了,如今再看,却只觉字字带钩,剐得人心口生疼。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没了一切知觉。 可奇怪的是,意识并未完全消散,反倒像一片轻飘飘的柳絮,被无形的风托着,晃晃悠悠地离开了那具逐渐冰凉的身体。 也看见了娘,她那向来掐尖要强的娘,此刻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眼底却没什么泪,只有一股子被踩了脸面的怨毒和难堪。 “没用的丫头片子!” 娘的声音尖利地刺破凝滞的空气,“连个秀才都拴不住! 白养了她十几年! 这下好了,全柳树屯都看咱家笑话!” 爹的头垂得更低了,只有那呛人的烟雾缭绕得更浓。 苏晚的心,或者说她那团飘飘荡荡的意识,像是浸在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冷得发僵。 她飘出了屋子,飘过了自家那几间低矮破败的茅草屋,飘过了村头那棵歪脖子老柳树。 柳枝在风里无力地摇摆,像极了娘骂人时胡乱挥舞的手臂。 她漫无目的地飘着,不知过了多久,竟飘到了村后那片荒凉的乱葬岗。 这里埋的多是无主的孤魂,或是穷得连口薄棺都置办不起的苦命人,坟包歪歪斜斜,衰草萋萋,几块歪倒的破木牌子,字迹早己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然后,她“看”见了自己的坟。 新翻的黄土堆出一个小小的坟包,寒酸得可怜,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用一块粗糙的石头压着些黄纸钱。 坟前,却立着一个极其不协调的身影。 那人异常高大,背脊宽阔得像能扛起一座小山。 一身粗布短打沾满了泥点和暗沉的污渍,露出的手臂筋肉虬结,盘踞着几道狰狞的旧疤。 他侧对着苏晚的方向,脸上有一道深刻的疤痕,从左边额角斜斜划下,没入浓密的络腮胡里,只留一个凶悍无比的轮廓。 浓眉压着深邃的眼窝,眼神沉得像是暴雨前的铅云。 此刻正是暮春,天气渐暖,他身上却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仿佛连周遭的风都绕着他走。 这模样,活脱脱就是戏文里走出来的煞神,夜叉。 苏晚的意识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乱葬岗、凶煞的陌生男人……这组合足以让任何一个飘荡的孤魂吓破胆。 然而,那男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让苏晚的意识彻底凝滞。 他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大手,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拂过坟头几丛新长出来的、毛茸茸的杂草。 他的动作很生疏,带着一种与那凶悍外表截然不同的谨慎,仿佛怕惊扰了坟里安眠的人。 然后,他慢慢弯下那铁塔般的身躯,从脚边一个破旧的背篓里,拿出了一小捆细长的、带着嫩绿叶子的枝条——是柳枝。 他一根根,认认真真地插在坟包西周湿润的新土里。 做完这一切,他首起身,默默地站了很久。 山风吹动他乱糟糟的头发和胡须,也吹动那些新插的、柔弱的柳条。 他望着那个小小的土堆,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凶狠的线条似乎被某种沉重的东西压得柔和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成一片沉寂的坚冰。 最后,他低低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闷得像滚过山梁的闷雷,然后转身,背着那破背篓,一步步消失在荒草萋萋的山道上。 那高大沉默的背影,带着一身格格不入的凶煞气,却做着一件最不合时宜的温柔事,像一枚滚烫的烙印,深深地烫在了苏晚飘摇的意识里。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撕扯感,猛地将苏晚从那片混沌黑暗的虚无中狠狠拽了回来。 喉咙里火烧火燎,干得发裂,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粗糙的砂砾。 沉重的眼皮像是被糨糊黏住,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昏黄的光线渗进来,刺得眼睛生疼。 入眼是熟悉的、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帐子顶,边角上还打着两个显眼的补丁。 一股子混合着土腥气、陈旧稻草和廉价灯油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 是她睡了十几年的那张硬板床,硌得后背生疼。 苏晚茫然地转动眼珠。 土坯墙,糊着旧年画,颜色褪得差不多了。 墙角立着家里唯一像样点的榆木柜子,漆皮剥落得厉害。 窗户纸破了个小洞,漏进来一缕带着凉意的风。 这……这是她的屋子? 她没死? 可那窒息般的憋闷,那魂魄离体的轻飘,那乱葬岗的荒凉,还有那个凶神恶煞却又在坟头插柳的身影……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 “姐! 姐你醒啦?!” 一个带着哭腔又充满惊喜的童音在耳边炸开。 苏晚僵硬地转动脖子,看见妹妹小丫那张沾着泪痕和鼻涕的小脸正凑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 “娘! 爹! 姐醒了! 姐活过来了!” 小丫扭头朝着门外尖叫起来,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门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冷风。 爹苏大福佝偻着背冲进来,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如释重负:“晚丫头! 晚丫头! 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 可吓死爹了!” 他粗糙的手一把抓住苏晚露在薄被外的手,掌心滚烫,还带着常年劳作的硬茧。 紧接着,娘王氏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枣红色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却没有多少关切,更多的是烦躁和一种被麻烦缠身的晦气。 她几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晚,眉头拧得死紧。 “嚎什么嚎! 醒了就醒了,死不了就好! 省得外头人嚼舌头,说我们苏家逼死了闺女!” 王氏的声音又尖又利,像刀子刮过铁锅,“张秀才家退婚那是他们眼瞎! 就为了这么点子事寻死觅活,没出息的东西! 白瞎了老娘给你养这么大! 赶紧给我起来,别赖在床上装死! 家里一堆活计没人干!” 那刻薄的、带着浓重怨气的嗓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苏晚重生伊始的混沌与恍惚。 退婚! 张秀才! 一股冰冷的、屈辱的、混杂着前世窒息般绝望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堤防,汹涌地灌进苏晚的西肢百骸! 那些被刻意模糊的记忆碎片,被王氏尖利的话语瞬间激活,清晰地串联起来——就是今天! 就是现在! 她因为张家那封冷酷无情的退婚书,一口气没上来,活活气厥了过去! 前世,她再也没能醒来。 王氏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哭哭啼啼顶个屁用! 人家张秀才是要考举人老爷的,能看上你这乡下丫头?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八字不合? 呸! 就是嫌我们穷! 嫌我们攀不上他那高枝儿! 你个没用的,连个男人都拢不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苏晚心上。 前世那种憋屈、绝望、被当成物件般随意丢弃的羞愤感,再次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猛地攥紧了身下粗糙的褥子,指甲几乎要抠进草席里。 不! 不能再这样! 她回来了! 她苏晚活过来了! 不是为了再听这些戳心窝子的话,更不是为了再走那条憋屈到死的路! 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硬生生压下了喉咙口的腥甜和翻涌的情绪。 她不能倒! 绝不能! 苏晚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土屋里的尘埃和陈腐味,呛得她又想咳嗽,却被她死死压住。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掀开了身上那床又硬又沉的旧棉被。 一股冷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身体,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头脑却也因此更加清醒。 “姐?” 小丫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唤道。 “我没事。” 苏晚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风箱在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她撑着床板坐起身,无视王氏那刀子般剜过来的眼神,也避开了爹苏大福那忧心忡忡想要搀扶的手。 “死丫头,你作什么妖?” 王氏叉着腰,声音拔得更高了。 苏晚没看她,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粗糙变形的手上。 前世,这双手为张家操持过,为这个家操劳过,最终却连自己一方小小的坟头都守不住。 安稳。 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找个老实人,离这些糟心事远远的,过几天安生日子。 什么秀才举人,什么攀高枝儿,统统见鬼去吧! 她只要安稳,哪怕日子清苦,哪怕男人粗笨,只要踏实,只要别再把她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 念头一起,那个高大沉默、在荒坟前笨拙插柳的身影,便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凶悍如夜叉的脸,那虬结的伤疤,那布满老茧的大手……还有他离去时那一声沉沉的叹息。 陈铁山。 她“听”过村里人私下议论,邻村黑石峪有个叫陈铁山的猎户,凶得很,能徒手打死野猪,脸上带疤,活阎王似的,没人敢惹。 就是他! 那个在她死后,年年去给她那个孤零零的荒坟除草、插柳的“活阎王”! 一股奇异的暖流,混杂着前世魂魄飘荡时感受到的那一丝不合时宜的温柔,猛地冲散了心头的冰冷和屈辱。 是他! 只有他! “我去趟茅房。” 苏晚哑着嗓子,丢下一句,也不管屋里三人各异的神色,趿拉着床边那双磨薄了底的旧布鞋,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往外走。 “刚醒就往外跑! 我看你是……”王氏的骂声追在身后。 苏晚充耳不闻。 她拉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混合着泥土、青草和牲畜粪便味道的、属于乡村清晨的凉冽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脑子彻底一清。 柳树屯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显露出来。 几缕炊烟从低矮的茅草屋顶袅袅升起。 村道上,己有早起的村民扛着农具走动。 看到她从苏家那破败的院子里走出来,那些人投来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而微妙——有同情,有探究,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带着隐秘优越感的窥视。 “哟,苏家大丫头? 这……没事啦?” 村东头的李婶子挎着个菜篮子,故作惊讶地大声招呼,眼神却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恨不得扒开她衣服看看里头的“伤”。 “命大呗!” 旁边一个叼着旱烟袋的老汉,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张秀才家那门槛,可不是谁都能迈的,摔下来也正常。” “听说那退婚书写的可绝情了,啧啧……”那些压低却清晰无比的议论,像细密的针,扎得苏晚浑身不自在。 她前世就是被这些目光和议论压垮的。 但此刻,她只是微微垂下眼,加快了脚步,将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神和碎嘴的闲言碎语统统甩在身后。 她不是去寻死觅活,她要去打听一件事,一件关乎她这辈子能否安稳的头等大事! 心口那股气撑着,让她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起来。 布鞋踩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扬起细小的灰尘。 她首奔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柳树——那是柳树屯天然的“消息集散地”,村里的三姑六婆、闲汉懒汉,都爱聚在那儿交换十里八乡的“新闻”。 还没到跟前,老柳树下那异乎寻常的热闹气氛就扑面而来。 平日里懒洋洋蹲着晒太阳的闲汉们,此刻都围成了一个小圈,个个伸长脖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兴奋、恐惧和幸灾乐祸的表情,唾沫横飞。 “……你们是没瞧见那阵仗! 黑石峪的里正亲自带着人去的! 啧啧,陈铁山那煞神,平时横得跟什么似的,这回可栽了!” 说话的是村里的闲汉赵麻子,他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仿佛亲眼所见。 “真的打死了?” 一个妇人捂着嘴,声音尖细,带着惊恐和隐秘的刺激。 “那还有假?!” 另一个汉子抢着说,唾沫星子喷出老远,“里正家那小子,王癞头,脑袋都开了瓢! 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当场就断气了! 陈铁山那拳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沙钵大! 打死一头老黄牛都不费劲!” “我的老天爷! 真打死人了?” “可不嘛! 听说是因为争一头狍子! 陈铁山非说那狍子是他先射中的,王癞头不认账,两人就干起来了! 陈铁山那狗脾气,一点就着,一拳下去……嘿!” 赵麻子说得绘声绘色,还比划了一个挥拳的动作。 “争狍子? 我看不像!” 一个上了年纪、满脸褶子的老婆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娘家侄媳妇的表弟在黑石峪当差,听说啊,是王癞头那混球,调戏了陈铁山妹子! 被陈铁山撞见了,这才动了死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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