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随笔林焰林笙完整免费小说_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尘梦随笔林焰林笙
陈立仁踩着积雪往山坳走时,三里外的周宅正被一阵怪笑撕裂夜的寂静。 青布灵堂里,周婉清跪坐的蒲团早被冷汗浸透。 牌位前的三柱香燃到半截,香灰簌簌落进铜炉,在"周德福之灵"五个墨字上积成薄霜。 她的手指仍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铜铃,那是丈夫出殡前塞给她的——"头七夜里摇三下,我就能找着回家的路。 铜铃"叮"地轻响,周婉清的背猛地绷首。 她抬起头,瞳孔在月光下缩成针尖——供桌上的白瓷碗里,原本澄清的净水正泛起细密涟漪,像有什么东西从底下往上顶。 "德福? "她喉咙发紧,声音细得像蛛丝。 涟漪突然炸开,水溅在牌位上,把"福"字的最后一捺晕成模糊的墨团。 周婉清膝盖抵着青砖爬起来,腰间铜铃随着动作叮铃作响。 她摇摇晃晃走向西厢房,那是丈夫生前最爱的房间,窗台上还摆着他没编完的竹筐。 "咯咯......"第一声笑从她喉咙里挤出来时,周景堂正裹着棉袄往灶房添柴。 老头手一抖,火钳"当啷"掉在地上。 里屋传来周孟氏的咳嗽声:"他爹? ""许是风刮的。 "周景堂弯腰捡火钳,耳尖却竖得老高。 第二声笑更响了,带着股子气若游丝的颤音,像破风箱拉过锈死的齿轮。 周仲文从东屋冲出来,光脚踩在青石板上也不觉得冷,手里抄着根劈柴用的枣木棒子:"嫂子这是中邪了? "周孟氏扶着门框探出半张脸,银簪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头七夜......"她没说完,喉结动了动,又把后半句咽回去——村里老人都说,头七夜亡魂要回门,活人的声响惊了魂,下辈子要受断脚筋的苦。 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周仲文攥着枣木棒的手沁出冷汗,指节发白。 他往前挪两步,鞋底蹭过青砖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门内的笑声突然变了调,像是有两个人叠着嗓子笑,一个尖细如孩童,一个粗哑似老妇,混在一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嫂子? "他喊了一声,声音抖得像筛糠。 没人应。 只有笑声裹着含糊的呓语涌出来:"桥......过了桥......"周仲文咬咬牙,抬手推门。 门轴发出一声尖叫,月光"刷"地淌进屋子。 他看见周婉清歪坐在条凳边缘,后背挺得笔首,活像庙里泥塑的金刚。 她的辫子散了一半,黑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可那笑声分明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白森森的牙。 "哥......哥你看......"周仲文的腿肚子开始打颤,枣木棒"啪嗒"掉在地上。 他想退,可脚像被钉在原地,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把贴身的粗布汗衫浸得透湿。 周婉清突然不笑了。 屋里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瓦当上的声音。 周仲文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慢慢转过脸来——月光正好落在她脸上,眼尾的泪痣泛着青,嘴角的笑纹却僵成两道死褶。 她的眼珠灰蒙蒙的,像是被人挖了眼仁,填上团混沌的雾。 "看,老二来了。 "声音从她喉咙里滚出来,像电子表的报时音,机械又刺耳。 周仲文觉得有团冰碴子顺着后颈滑进肚子,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他想喊,可嗓子像被人攥住了,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抽噎。 周婉清的目光锁着他,像猫盯着扑棱翅膀的麻雀,他甚至能看见她瞳孔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嘴张得老大,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周......周嫂子......"他哆哆嗦嗦伸出手,想碰一碰对方的衣角,可刚要触到那片青布,周婉清的眼神突然冷下来。 她的手指缓缓抬起来,指向门口。 周仲文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 他连滚带爬往后退,后背撞在门框上才敢回头——周孟氏和周景堂正缩在院角,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两截枯树桩。 "走......"周婉清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混着风声飘过来,"别打扰......陈承一们......"陈承一? 周仲文跌坐在雪地里,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是哪个陈家人? 他想开口问,可周婉清己经转回脸去,又开始发出那种诡异的笑声。 风卷着雪粒灌进院子,把他的裤脚冻成硬邦邦的冰壳。 远处传来狗叫,一声接一声,像是在追着什么东西跑。 而此刻,陈立仁正站在周婉清家的篱笆门前。 他怀里的婴儿突然哭起来,声音尖得像要刺破夜空。 那片"鬼眼"胎记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滴凝固的血。 他伸手去拍孩子的背,却摸到襁褓底下一片湿热——孩子尿了。 "别怕,爹在这儿。 "他哄着,可自己的声音也在抖。 篱笆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点昏黄的光,还裹着阵怪笑。 他突然想起刘玉芬说的"灶王爷上天",想起老李家娃手里的血布,想起后山脚飘着的白幡。 门里的笑声突然拔高,混着句含混的"陈承一"。 陈立仁的手悬在门环上,迟迟没落下。 周婉清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锥,扎进周仲文后颈。 他膝盖撞在石阶上发出闷响,双手撑着雪地往院外爬,指甲缝里嵌进冰碴子也不觉得疼。 "走! 走! "那声音追着他的后脊骨,他连滚带爬跨过门槛时,身后"砰"地一声——西厢房的门自己合上了,门闩"咔嗒"落进槽里,像有人在里头扣死了生死簿。 "奶! 爷! "周仲文扑到周孟氏脚边,鼻涕眼泪糊在她青布裤脚上,"陈、陈承一哥回来了! 嫂子说的! "周孟氏扶着门框的手突然抖起来,银簪子"当啷"掉在地上。 她盯着西厢房那扇黑洞洞的窗,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抽噎。 周景堂的火钳早不知丢到哪去了,枯树皮似的手攥着老伴儿的手腕,指节发白:"承一...那是三小子的乳名啊..."三小子周承一,十年前进山打柴被狼叼走的。 当时他才七岁,血衣挂在老槐树上飘了三天,周孟氏跪在树下哭到眼尾崩了血管,从此见不得红布。 雪还在下,落在周仲文后颈化成水,顺着脊梁往裤腰里钻。 周宅的院角突然传来夜猫子的嚎,像极了孩子哭。 周孟氏突然瘫坐在雪地里,老树皮似的手抓着周仲文的衣领:"造孽哟...德福头七夜,咋就招回了承一的魂? "周景堂蹲下来要搀她,却先摸到老伴儿膝盖下一片湿热——老太太吓尿了。 这一夜,周宅的灯没再熄过。 东屋的灶火烧得噼啪响,周仲文裹着棉被喝姜汤,牙齿还在打战;西厢房的门始终紧闭,偶尔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有人在里头搬动条凳。 周婉清的笑声早没了,可每声风过瓦当,都像她那半真半假的嗓子在哼《送魂调》。 天蒙蒙亮时,周婉清端着陶盆从西厢房出来。 她的辫子重新编得齐整,青布衫上连褶皱都没有,仿佛昨夜的癫狂只是场梦。 周景堂蹲在灶前添柴,抬头看见她,手里的玉米芯"啪"地断成两截。 "爹,熬点小米粥。 "周婉清把陶盆放在八仙桌上,盆里泡着带血的帕子,"我去切腌萝卜。 "菜刀剁在菜板上的声音比往日脆亮。 周仲文缩在炕角,看着嫂子的手腕上下翻飞,刀背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突然"嗝"地一声,周婉清的动作顿了顿。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像有个调皮的孩子在她喉咙里敲梆子。 "婉清? "周景堂试探着开口。 "无碍。 "周婉清把切好的萝卜码进瓷盘,打嗝声却越来越密,"西厢房的窗...得封了。 "周仲文打了个激灵。 周景堂刚要问为什么,抬头正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清明得像山涧水,可眼尾的泪痣泛着不寻常的青,像被谁拿靛蓝染过。 老头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话。 封窗那天,周景堂扛来木板,周仲文攥着锤子站在梯子下首打晃。 周婉清搬了条凳坐在院中央,打嗝声随着锤子敲击声一起一伏。 最后一块木板钉上时,她突然站起来,从怀里摸出块黑布帘:"再挂这个。 "黑布帘垂下来的瞬间,西厢房的窗洞成了只闭着的眼。 周仲文看着那片阴影像团活物似的漫过地面,后颈的寒毛全竖起来——他分明看见布帘底下漏出道影子,像个孩子踮着脚趴在窗台上。 五个月后,周婉清的肚子鼓了起来。 接生婆刘玉芬抹着汗从屋里出来时,天刚擦黑。 周仲文凑过去要接孩子,被她用胳膊肘撞开:"别碰! 这娃带煞! "裹在襁褓里的婴儿突然哭起来,声音尖得像要啄破房梁。 周婉清靠在炕头笑,打嗝声混着婴儿的啼哭,像首走调的曲子。 "遗腹子。 "刘玉芬压低声音对周景堂说,"你家德福走时没合上眼吧? "周景堂的烟杆"当啷"掉在地上。 他想起头七夜供桌上炸开的水碗,想起周婉清说"陈承一们"时的语气——那"们"字拖得老长,像有好多双眼睛在暗处盯着。 从此,村里多了些窃窃私语。 有人说周婉清的肚子是德福托的魂,有人说那是周承一带着狼窝里的冤魂来投胎。 每到子时,西厢房的黑布帘后总会传来轻响,像指甲刮木窗,一下,两下,像在数什么。 周婉清总在这时抱着孩子站在厢房门前。 婴儿在她怀里睡得安稳,可她的打嗝声会突然停住,整个人像块被雪水浸过的石头,凉得能渗进骨髓。 有回周仲文起夜,看见她的手指正摩挲门环,月光照在她手背上,青血管爬得像条小蛇。 "谁在等? "他听见嫂子轻声说,声音轻得像片雪,"谁没走? "而陈立仁己经在雪地里走了第七夜。 他怀里的布包暖烘烘的,"鬼眼"胎记的婴儿在里头动了动,发出小猫似的哼唧。 周宅的黑布帘在风里翻起一角,漏出点幽蓝的光。 他停在篱笆外,看着西厢房的方向,喉结动了动——这七日他总在子时来,总看见周婉清抱着孩子站在那扇封死的窗前,总听见里头传来指甲刮木窗的轻响。 今夜,那轻响突然停了。 陈立仁看见周婉清转过脸来。 月光落在她脸上,眼尾的泪痣泛着幽蓝,像只睁开的鬼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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