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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坐在飞往边境的飞机上，我心里五味杂陈。

兜里揣着张伟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他骑在我脖子上，笑得没心没肺。

可现在，我甚至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对我这么笑。

飞机一落地，一股混着潮湿泥土和劣质汽油味的热浪就扑了我一脸。天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我按照儿子信里的指示，在机场外找了个举着接张先生牌子的本地男人。那人又黑又瘦，话不多，收了我一百美金，就把我塞进一辆破旧的皮卡车里。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了七八个小时，屁股都快颠成八瓣了。窗外的景象越来越荒凉，从城镇变成村落，最后只剩下望不到头的深山老林。

傍晚时分，车子终于开进一个被高墙和铁丝网围起来的寨子。门口有几个挎着长枪的壮汉，眼神跟鹰一样，在我们车上扫来扫去。

我心里直打鼓，这哪是做生意的地方，分明像个土匪窝。

车子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我刚下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从楼里冲了出来。

爸！

是张伟。他比八年前黑了，也瘦了，眼窝深陷，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字背心，手臂上全是擦伤和疤痕。唯一没变的，是喊我那一声爸时，带着哭腔的调子。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强忍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臭小子，还认得我。

他一把抱住我，身子抖得厉害，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爸，你怎么来了？不该来的……

我心头一沉，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就松开了我，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爸，快，屋里坐，老板……李总他今天去邻村谈生意了，明天才回来。

他拉着我进了屋。屋里一股子霉味，家具简陋，墙角堆着几个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

我把行李放下，环顾四周，这环境比我想象的还要差一百倍。

你……你就住这儿？我问。

挺好的，管吃管住。张伟给我倒了杯水，水里有股铁锈味，爸，你先歇着，我去做饭。

我看着他走进那个比厕所大不了多少的厨房，熟练地生火、切菜，动作麻利得像个干了多年的老妈子。

我心里堵得慌。这就是他说的大生意？这就是他八年不回家的理由？

晚饭很简单，一盘炒青菜，一盘土豆丝，还有一锅半生不熟的米饭。吃饭的时候，我盯着他手腕上一道狰狞的新伤疤，问：怎么弄的？

他下意识地缩了下手，含糊道：前几天在矿上，不小心被石头划的，小伤。

什么矿？我追问。

玉石矿。他埋头扒饭，不敢看我，爸，你别问了，我跟李总干，挺好的，他很看重我。

看重你，就让你住这种地方？看重你，八年不放你回家？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也大了几分。

张伟吓了一跳，抬头看着我，眼圈红了：爸，这里情况复杂，跟你想的不一样。你来了，就安安分分待几天，我……我再想办法让你回去。千万别惹事，行吗？

他几乎是在求我。

我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冰冷的寒意。我儿子在害怕，他在怕那个所谓的李总。

那一晚，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一夜没合眼。隔壁房间，张伟翻来覆去，也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叹息。

墙壁很薄，我能清晰地听见外面巡逻的脚步声和狗叫声。

我攥紧了藏在内裤里的军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我必须会会那个李总，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