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深沈千山(天符经)最新章节在线阅读_陆云深沈千山全章节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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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无声地下着，覆盖了山林，将破败的木屋染成一片孤寂的白。 维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中，怀里抱着一捆好不容易才从积雪下翻捡出来的枯柴。 寒风卷着雪沫，刮过他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激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他缩了缩脖子，将那对与发色一样的黑色狐狸耳朵尽力往头发里藏了藏，却效果甚微。
在狐族，黑色毛发意味着孱弱的力量和……一副过于惹眼的容貌。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并不比外面温暖多少的陈腐空气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唯一的窗户上糊着的兽皮破了一个角，漏进些许惨白的天光。 母亲依旧如他离开时那样，蜷腿坐在那张铺着干草和破旧兽皮的床上。 她曾经乌黑亮泽的长发如今枯槁地披散着，同样色泽的狐耳无力地耷拉着。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微微前后摇晃，嘴里反复喃喃着同一句话：“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找我了……他说过会来的……”维拉沉默地走到屋子中央的石砌灶台边，将怀里的柴火小心放下。 灶膛里的灰烬早己冷透。 他熟练地拿起几根较细的枯枝，用火石一下下地敲击着。 火星溅落在引火的干苔藓上，冒起一缕细微的青烟，他小心地吹着气，终于，一小簇火苗蹿了起来，慢慢舔舐着枯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他添了几根稍粗的柴火，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勉强驱散了些许屋内的寒意和昏暗，也将母亲那张苍白憔悴却依旧能窥见昔日绝美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维拉拿起旁边一个缺了口的陶罐，走到门口盛了满满一罐雪，架在渐渐旺起来的火堆上。 雪水融化、烧开，他掰了一小块干硬的肉干扔进去，又撒了一小把晒干的野菜，这就是他们的晚餐。 食物的香气似乎稍稍拉回了母亲涣散的神智。 她停止了呓语，空洞的目光缓缓移向忙碌的维拉，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又变得哀伤而痛苦。 “维拉……”她轻声唤道，声音沙哑。 “母亲，很快就能吃了。” 维拉没有回头，专注地盯着陶罐里开始翻滚的热汤。 晚餐在沉默中进行。 维拉将大部分肉干和稠厚的汤羹舀给母亲，自己只喝了一小碗寡淡的汤水。 母亲吃得很少，只是机械地吞咽了几口，便又放下了木碗，眼神重新变得飘忽。 收拾完碗筷，外面的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 风雪似乎小了些，只有寒风偶尔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灶火成了屋内唯一的光源和热源。 母亲忽然拍了拍身边的床铺，声音异常地柔和：“维拉，过来。” 维拉依言走过去。 母亲拉过他，让他侧身枕在自己的膝上。 这个动作很久没有过了，维拉身体有些僵硬。 母亲冰凉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黑色的头发，动作很轻柔。 “你的眼睛真像他……”母亲的声音梦呓般飘忽，指尖划过他的眉骨，“看人的时候，像藏了万千星辰……他当年，就是这样看着我的……”维拉安静地躺着，灶火的光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跳动。 他知道母亲说的“他”是谁——那个赋予他另一半血脉，却从未谋面的父亲，狐族的王。 也是那个将母亲和他遗弃在这人间边境，不闻不问的存在。 母亲的抚摸很舒服，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温情。 维拉稍稍放松下来，甚至下意识地像幼时那样，轻轻蹭了蹭母亲的膝盖。 然而，母亲的低语还在继续，那点微弱的温情像泡沫一样易碎。 “……可惜了，”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是黑色的……从头到脚，都是这卑贱的黑色！ 一点也不像他！ 一点也不！” 那梳理着他头发的手猛然攥紧！ 剧痛从头皮传来，维拉猝不及防，痛呼一声，整个人被一股粗暴的力量拽得仰起头，视线被迫对上母亲瞬间变得疯狂和怨恨的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是白色的？！ 哪怕有一点点像他也好！ 为什么你是黑色的孽种！！” 母亲的声音尖利起来，原本美丽的面容扭曲着，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恨意，“是不是因为你！ 是不是因为生下了你！ 他才厌弃了我！ 再也不来了！！” 维拉的头皮被扯得生疼，他被迫晃动着脑袋，视野因为疼痛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有些模糊。 他不明白，刚才还温柔的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攫住了他，他只能徒劳地试图减轻头发的拉扯，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母亲……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他的道歉似乎更加激怒了女人。 她疯狂地吼叫着，语无伦次地咒骂着，咒骂维拉的黑发黑眸，咒骂那个负心的狐王，更多的是咒骂自己不幸的命运和无法摆脱的绝望。 狭小的木屋里充斥着她失控的哭嚎和维拉压抑的痛哼。 不知过了多久，那疯狂的爆发如同来时一样突兀地停止了。 母亲猛地松开了手，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神里的疯狂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洞。 她看着维拉因为疼痛而泛着泪光的眼睛，看着他被扯乱的黑发和惊恐失措的表情，忽然伸出颤抖的手臂，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对不起……维拉……我的孩子……”她的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滴落在维拉的头发里，“对不起……母亲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难受了……太想他了……原谅我……原谅母亲……”维拉僵硬地被母亲抱着，头皮还在隐隐作痛。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回抱住母亲颤抖的身体，低声道：“没关系的，母亲……没关系的……”他知道，母亲又发病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了。 愤怒、斥骂、殴打，然后是悔恨、哭泣和道歉。 循环往复，如同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不懂母亲到底怎么了，但他依旧爱她，依赖这偶尔才会流露的、残存的一丝温暖。 那一晚之后，母亲的情绪似乎稍微平稳了几天，虽然大多数时候依旧沉默地呆坐，但至少没有再突然发作。 维拉更加小心地伺候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努力做好一切。 他需要出去寻找更多的柴火，因为天气似乎越来越冷了。 这天下午，他刚刚抱着一捆新捡的柴火走到离木屋不远的地方，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不属于母亲的、粗鲁的喧哗声和母亲惊恐的尖叫。 维拉心中一紧，扔下柴火就冲向木屋。 推开门的瞬间，他看到三个穿着厚实棉袄、人类模样的男人正围在屋里。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根奇怪的、顶端镶嵌着浑浊黄色晶石的短棍，正指着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母亲。 另一个则兴奋地盯着母亲因为恐惧而无法隐藏的黑色狐耳。 “嘿！ 老三你看！ 我就说没看错！ 果然是狐妖！ 还是稀罕的黑毛！” 那男人咧嘴笑着，露出满口黄牙，“这回发财了！ 黑狐妖在那些贵族老爷那里可是抢手货！ 光这皮相就值大价钱！” “另一个小崽子也是黑的！” 第三个男人看到了冲进来的维拉，眼睛一亮，贪婪的目光在他脸上和狐耳上来回扫视，“啧啧，这小模样，比窑子里的头牌还勾人！ 一起抓走！” 母亲听到他们的对话，更是恐惧得浑身发抖，尖叫道：“不要！ 放开我们！ 走开！” “吵什么吵！” 拿着短棍的男人不耐烦地呵斥，挥了挥手中的武器，“老实点！ 这‘镇灵杵’可是专门对付你们这些妖物的！ 再不老实，有你们苦头吃！” 维拉挡在母亲床前，虽然心脏因为恐惧而狂跳，但还是张开手臂，试图保护母亲：“你们是谁？ 想干什么？ 离开我们家！” “小崽子还挺凶？” 那个被称为老三的男人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来抓维拉。 维拉下意识地想要调动体内那微弱的法力，却发现在那根所谓的“镇灵杵”散发的昏黄光晕下，体内的力量运行得极其滞涩，几乎无法凝聚！ 眼看那脏污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维拉猛地向旁边一躲，同时抓起灶台边上一根燃烧着的柴火，胡乱地朝对方挥去！ “妈的！ 还敢反抗！” 老三被火星燎到，骂了一句，一脚踹在维拉肚子上。 维拉痛呼一声，被踹得撞在灶台上，后腰一阵剧痛，手里的柴火也掉在地上。 另外两个男人也围了上来，试图按住他。 “维拉！” 母亲发出凄厉的尖叫。 混乱中，那个拿着镇灵杵的男人似乎被母亲的尖叫惹恼，举起短棍就朝着母亲砸去！ “不要！！” 维拉目眦欲裂，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挣脱了抓着他的手，猛地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母亲面前！ 那根镶嵌着黄晶石的短棍，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左眼上！ “啊——！” 剧痛瞬间席卷了他！ 仿佛有烧红的烙铁首接烫进了眼睛，甚至颅骨都像是要裂开！ 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模糊了他半边脸的视线。 维拉惨叫一声，捂住眼睛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 “维拉！ 维拉！” 母亲的哭喊声变得异常遥远。 男人们似乎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打中眼睛。 “啧，不会打坏了吧？ 破了相可就不值钱了……”老三嘀咕道。 剧烈的疼痛和濒死的恐惧像是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维拉身体深处某个紧闭的闸门！ 一股他从未感知过的、庞大而暴戾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他瘦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轰！ 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三个男人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这股可怕的力量狠狠掀飞，撞在木屋的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根“镇灵杵”上的黄色晶石“咔嚓”一声，碎裂成了几块！ 这不是黑狐的力量男人们惊恐地看向倒在地上的少年。 他依旧捂着眼睛，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渗出，但他周身却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完全不似他外表那般柔弱的力量波动，空气中甚至隐隐泛起一丝极淡的、却威压极强的金色光晕。 “妖……妖怪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三个男人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惊恐万状地冲出木屋，连掉在地上的武器都顾不上捡，狼狈不堪地逃入了风雪之中。 木屋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维拉压抑的痛苦喘息，以及母亲急促而混乱的呼吸。 爆发的力量抽空了维拉所有的力气，左眼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让他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看清母亲的情况。 “母亲……你没事……”他虚弱地开口，捂着左眼的手掌下，鲜血仍在不断流出。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安慰，而是母亲更加尖厉、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 “啊——！！！ 滚开！ 滚开！ 怪物！ 你是怪物！！” 母亲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可怕的东西，身体拼命地向后缩，首到脊背紧紧抵住墙壁，瞪大了眼睛看着维拉，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恐惧和厌恶，“刚才那是什么？！ 那力量是什么？！ 你不是我的孩子！ 你是怪物！ 滚！ 滚出去！！” 维拉愣住了，剧烈的疼痛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驱赶冻结了。 他挣扎着向前爬了一步，试图解释：“母亲……是我……我是维拉……滚！ 别过来！！” 母亲抓起手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干草、破碗、甚至是一小块柴火——疯狂地朝他扔过来，“滚出去！ 你不是我儿子！ 你是怪物！ 会带来不幸的怪物！ 滚啊！ 别再回来了！！” 破碗砸在维拉的身上，干草落在他的头发上。 他呆呆地看着母亲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听着她一声声“怪物”的尖叫和“滚出去”的驱赶，左眼的疼痛和心底骤然裂开的冰冷空洞相比，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他不明白。 他刚刚保护了母亲不是吗？ 为什么母亲会更害怕他？ 为什么……要赶他走？ “……母亲……”他喃喃地，最后唤了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母亲歇斯底里的、让他“滚”的尖叫。 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只剩下母亲那张写满恐惧和拒绝的脸。 维拉慢慢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左眼依旧剧痛，血流了半张脸，身上被踹到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 他踉跄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看都不敢再看他的母亲，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挪出了这个他从小长大的木屋。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 冰冷的雪片落在他滚烫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里。 左眼的视力完全消失了，只剩下黑暗和剧痛，右眼也被风雪模糊了视线。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母亲不要他了。 因为他是个怪物吗？ 因为他这不该存在的黑色毛发？ 还是因为……那莫名其妙爆发出来的、可怕的力量？ 身体越来越冷，力气随着血液和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 每走一步，都变得无比艰难。 伤口冻得麻木了，反而感觉不到疼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疲惫。 终于，他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积雪冰冷刺骨，却奇异地带给他一丝虚幻的温暖错觉。 意识开始模糊，视野彻底黑暗之前，他似乎看到有两道修长的身影，踏着无声的脚步，穿过纷飞的雪幕，停在了他的身边。 “咦？ 哥哥你看，这儿倒了只小黑狐狸。” 一个清朗又带着点奇异慵懒调子的声音响起。 “嗯，伤得不轻呢。 这颜色……倒是罕见。” 另一个声音响起，语调相似，却更沉静一些。 维拉努力想抬起头看清来人，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模糊地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蹲下，冰凉的手指轻轻拨开他糊着血的头发，碰了碰他受伤的左眼。 “啧，眼睛伤得挺重，怕是废了。 不过这张小脸……真是漂亮，伤了也漂亮。” 第一个声音饶有兴致地评价道，指尖甚至暧昧地划过他完好的右眼眼角和脸颊。 “带回去吧。” 第二个声音淡淡道，“看样子是个小狐妖，黑毛的，挺稀罕。 说不定……能养着玩玩。” “听哥哥的。” 然后，维拉感觉自己被一双手臂小心地抱了起来。 那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和风雪相似的凉意，却给了他一个支撑，让他没有彻底沉入冰冷的黑暗。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最后的感知，是抱着他的那个人身上，传来的一缕极淡的、清冷的，像是雪松又混合着某种说不出的、令人微醺的气息。 还有他们走动时，发梢或是衣角偶尔会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带着某种独特的、并非鹿角却也并非完全人形的细微触感。 风雪依旧，很快掩埋了他倒下的痕迹，也掩盖了那两道身影离去的足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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