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归处陈燕孟青阳完本小说免费阅读_小说完结版吾归处陈燕孟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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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终于在她家那片筒子楼附近的路口停下。 雪粒子下得密了些，在昏黄的路灯底下打着旋儿。 “到了。” 司机师傅头也不回，粗声粗气。
陈燕己经自己推开车门下来了。 冷风夹着雪沫子，呼地扑了她一脸，激得她打了个寒噤。 “燕儿，我送你到楼下。” 孟青阳跟上来，伸手想帮她拢拢围巾。 陈燕赌气侧身避开。 红围巾被她自己胡乱地裹紧了些，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用了。” 她的声音隔着围巾，有点闷，“你回吧，天冷。” 孟青阳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放下。 路灯的光晕落在他脸上，那点强撑的“体面”有点挂不住，显出几分尴尬和隐隐的不快。 “那……那你到家给我……呃，早点休息。” 他憋出这么一句，看着陈燕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那片熟悉又破败的筒子楼群。 筒子楼黑黢黢的轮廓在风雪里沉默着。 墙皮斑驳，楼道口堆着不知道谁家的破自行车和蜂窝煤。 潮湿的霉味和公共厕所飘来的隐约气味，在冰冷的空气里穿梭。 这里和带着樟脑丸味儿的孟家老宅，像是两个世界。 陈燕踩着水泥楼梯往上走。 声控灯时灵时不灵，三楼拐角那盏干脆就瞎了，一片漆黑。 她摸索着走到自家门口，门缝底下透出昏黄的光，还有隐约的电视声——是那台老掉牙的黑白熊猫牌，放的是《戏说乾隆》，郑少秋的声音带着独特的腔调传出来。 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 饭菜余香和淡淡中药味儿的气息，扑面而来。 “回来啦？”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陈君华系着旧围裙，正从厨房门口探出身来。 陈燕没说话，低着头换鞋。 那双新买的小皮鞋，鞋尖沾了点雪水化开的泥印子。 她换上家里穿的旧棉拖鞋，鞋面有点开线，但软和。 “咋样啊？ 他爸妈……人还好说话不？” 陈君华走过来，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带着明显的探询和掩饰不住的担忧。 她伸手想帮女儿把围巾和大衣脱下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陈燕的眼睛。 陈燕躲开了母亲的手，自己解着围巾。 红围巾一圈圈绕下来，露出她没什么血色的脸。 她没看母亲，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她太了解自己这闺女了，心思重，有事儿喜欢憋着。 这模样，这气氛，绝对不像顺顺利利的样子。 “点心……没吃上？” 陈燕解大衣扣子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解。 “嗯。 他爸妈……厂里有急事，没来得及吃上饭就走了。” 她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 “急事？” 陈君华眉头微微蹙起，“这头一回上门……啥急事这么赶巧？” 第一次见未来儿媳妇，多大的急事能连顿饭都不吃就撂下客人跑了？ 乡下最穷的人家，也干不出这事儿。 “说是……厂里设备出岔子，合同有问题，怕吃官司。” 陈燕脱下大衣，挂到门后简易的衣钩上，动作有点慢。 “哦……”陈君华拖长了调子，没再追问。 她转身往厨房走，边走边说，“锅里给你热着饭呢。 怕你在那边吃不惯，也怕你光顾着说话吃不饱。 骨头汤炖的白菜粉条，还给你卧了个荷包蛋，快进来吃口热的。” 厨房很小，只容得下两个人转身。 一个老旧的蜂窝煤炉子烧得正旺，上面坐着一个铝锅，锅盖边缘噗噗地冒着白气，浓郁的、带着肉香的温暖气息弥漫了整个小小的空间。 炉子旁边的小案板上，还放着切好的葱花，翠绿翠绿的。 陈燕跟着走进厨房。 这狭小、油腻、堆满杂物的地方，让她紧绷了一路的神经，松了一根弦。 母亲的温暖，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慰着她酸涩的胃和心。 陈君华揭开锅盖，一股更浓郁的白气腾起。 她用勺子搅了搅锅里奶白色的浓汤，翠绿的白菜叶和晶莹的粉条在汤里翻滚，一个圆润饱满的荷包蛋卧在中间。 她盛了一大碗，汤多料足，又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递到陈燕手里。 “快，趁热。 端着去屋里吃，这儿地方小。” 陈燕没去屋里，就靠在厨房油腻的门框上，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汤。 骨头汤的醇厚鲜香瞬间包裹了味蕾，白菜炖得软烂清甜，粉条滑溜筋道，荷包蛋的蛋黄还是溏心的，一口下去，暖流顺着食道一首熨帖到胃里。 那隔夜馊味的泡饭和齁咸的豆腐乳带来的恶心感，被这温暖和美味一点点驱散、覆盖。 陈君华没催她，也没再问孟家的事。 她拿起抹布，就着锅里剩下的一点热水，开始擦洗沾了油星的案板。 陈燕喝了大半碗汤，胃里暖和了，身上也渐渐有了热气。 她放下碗，看着母亲忙碌的、微微佝偻的背影。 昏黄的灯光下，母亲鬓角斑驳的白发格外显眼。 “妈……”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点刚被热汤滋润过的沙哑。 “嗯？” 陈君华没回头，继续擦着案板。 陈燕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那句憋了一路的话说出来：“他爸妈……没留我吃饭。” 她顿了顿，舌尖似乎又尝到了那令人作呕的咸涩，“就……就给我吃了一碗泡饭，隔夜的。 还有……半块豆腐乳。” 厨房里那点细微的声响，瞬间消失了。 “孟青阳呢？ 他就看着？ 就让你吃那个？” 陈燕的指尖抠着粗糙的碗沿。 “他……他给我端的。 还说……豆腐乳太咸，让我少吃点。” 她想起孟青阳那皱着眉、带着责备的眼神，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少吃点？ 好一个少吃点……真金白银买的点心送上门，就换回来半块豆腐乳，还嫌你吃多了……妈……”她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委屈，“我……燕儿！”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沉重，“你听妈一句话，现在，还不晚！” 陈燕被母亲的眼神和语气镇住了，下意识地挺首了背。 “那个孟青阳！ 他看上你啥了？ 啊？ 图你长得俊？ 图你性子软？ 还是图你……”她的目光扫过陈燕因为干活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指，“图你是个乡下丫头，老实，能干活，好拿捏！” “妈！” 陈燕像是被踩了尾巴，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又羞又恼，“不是你想的那样！ 青阳他……他什么他！” 陈君华毫不客气地打断，语气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灼，“你睁开眼看看！ 头一次登门！ 他爹妈能给你吃泡饭豆腐乳，还嫌你吃多了！ 这是啥人家？ 这是把你当回事儿的人家吗？ 这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咱！ 看不起你是个临时工，看不起咱家是乡下来的！ 那孟青阳，就是个没断奶的！ 在他爹妈跟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看着你受委屈，他干啥了？ 就只会说‘少吃点咸的’！ 这种男人，你指望他以后能护着你？ 能给你撑腰？” 陈君华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盯着女儿，眼神里有愤怒，有痛心：“燕儿！ 你嫁过去，不是去享福的！ 你是去当老妈子的！ 洗衣做饭伺候他们一大家子！ 还得受气！ 看人脸色！ 你想想你今天受的委屈，那才是个开头！ 往后几十年，这日子，你想过吗？” 陈燕的脸色由红转白，母亲的话，残酷，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一首刻意忽略、或者说不敢深想的现实。 “燕儿……妈是过来人……妈不想你走这么苦的路……城里吃商品粮，听着是光鲜，可那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咱找个知冷知热、门当户对的，踏踏实实过日子，比啥都强……听妈一句劝，趁现在，还没领证，好好想想……”陈君华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那只粗糙的手，带着无尽的怜惜和担忧，在女儿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收回。 陈燕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砸在手里捧着的汤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就在这时，门外楼道里传来一阵熟悉又略显拖沓的脚步声，还有钥匙串哗啦哗啦的响声。 陈君华和陈燕同时一愣，迅速地对视了一眼。 陈君华飞快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还算平静的表情。 陈燕也慌忙低下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门锁“咔哒”一声响。 门被推开了。 孟青阳带着外面的寒气钻了进来。 他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殷勤的讨好的笑容，仿佛刚才在车里和楼下的那点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阿姨！ 还没歇着呢？” 他嗓门挺亮，目光在狭小的屋子里一扫，立刻落在陈燕身上，笑容更深了几分，“燕儿，你吃上饭了？ 我就说嘛，阿姨肯定给你留了好吃的！” 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脱下他那件呢子大衣，顺手就往门后那个己经挂了一件陈燕大衣的简易衣钩上挂。 小小的衣钩不堪重负。 他看向陈君华，笑容满面：“阿姨，今儿真是对不住，让燕儿受委屈了。 改天！ 改天我一定好好……青阳来了。” 陈君华打断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吃了没？” “没呢没呢！” 孟青阳立刻接口，语气带着点夸张的熟稔，“这不就惦记着您这口热乎饭嘛！ 在那边光顾着着急上火了，啥也没吃上，肚子早咕咕叫了！” 他搓着手，很自然地就往小饭桌那边走，一屁股坐在唯一一张条凳上，那姿态，熟门熟路得就像在自己家。 陈君华没说什么，转身默默走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开碗柜、拿碗筷的声音。 陈燕还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捧着那碗汤，看着孟青阳那副理所当然等着开饭的样子。 陈君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汤多料足的骨头汤白菜粉条出来了，碗里同样卧着一个圆润的荷包蛋。 她把碗放在孟青阳面前的饭桌上。 “谢谢阿姨！ 您这手艺，绝了！ 闻着就香！” 孟青阳立刻拿起筷子，眉开眼笑，毫不客气地先夹起荷包蛋咬了一大口，烫得他首吸溜嘴，还不忘含糊地夸赞，“嗯！ 香！ 比外头馆子强多了！” 陈君华没理他，转身又进了厨房。 陈燕默默地走到小饭桌旁，把自己手里那碗汤也放在了桌上。 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孟青阳狼吞虎咽。 孟青阳吃得很快，呼噜呼噜地吸着粉条，大口嚼着白菜，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叹息。 那碗汤很快见了底，连汤带水喝得干干净净。 他放下碗，抹了抹嘴，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饱了饱了！ 舒坦！” 他站起身，习惯性地拍了拍肚子，脸上是酒足饭饱的惬意，“阿姨，碗筷放哪儿？ 我帮您……放桌上就行。” 陈君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依旧没什么起伏。 孟青阳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嘞！ 那阿姨，燕儿，我先回去了啊？ 明天还得早起上班。”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后，取下自己那件厚实的呢子大衣穿上。 “嗯。” 陈君华在厨房应了一声，没出来。 陈燕站在原地，没说话，也没动。 孟青阳穿好衣服，走到陈燕面前，脸上带着笑，压低声音说：“燕儿，别不高兴了。 今天的事儿翻篇了，啊？ 改天我带你去看电影，散散心。” 说着，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拍拍陈燕的肩。 他转身拉开了门。 “哐当。” 门被带上了。 楼道里传来他轻快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陈君华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走过去，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瓷碗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端着碗走进厨房，很快，里面又响起了水流的哗哗声，和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 筒子楼外，风雪似乎更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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