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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2025-09-16 04:14:53 2 下载本文
南方的暑气,像一块湿透的厚毛巾,蒙头盖脸地糊在韦家村的上空。

蝉鸣声嘶力竭,叫得人心头燥得慌。

村东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却围了一小圈人。

被围在中间的,是个半大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个子不算高,但精壮得像头小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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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被太阳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贼亮,滴溜溜转着,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狡黠和惫懒。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趿拉着一双破凉鞋,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

“……那老母猪,嘿,你们是没看见!

一拱一个准,刘老三家的菜园子,愣是给它拱成了沼泽地!

刘老三拎着锄头追了半座山,愣是连根猪毛都没捞着!”

少年说得眉飞色舞,手脚并用比划着。

周围几个半大小子听得哈哈大笑,一个鼻涕娃吸溜着鼻涕问:“韦贱哥,那猪最后咋样了?

真跑山里喂狼了?”

被叫做“韦贱”的少年——韦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喂狼?

想得美!

小爷我略施小计,在它常去喝水的山涧边撒了点‘神仙醉’,那蠢猪喝了两口,跟喝醉了似的,自个儿就摇摇晃晃回圈了!

刘老三还以为是祖宗显灵呢,对着猪圈磕了好几个头!”

又是一阵哄笑。

“韦贱!

你又编排刘老三!”

一个粗犷的声音带着怒气传来。

人群散开,一个西十多岁、皮肤黝黑、肌肉虬结的汉子大步走来,正是韦剑的父亲,韦正。

他穿着一身沾着泥点的粗布褂子,眼神锐利如鹰,盯着韦剑。

韦剑脖子一缩,嘴里的狗尾巴草掉了下来,脸上的得意瞬间换成讨好:“爹!

没编排,真事儿!

那猪确实自个儿回去了嘛!”

“少废话!”

韦正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韦剑的耳朵,“让你去后山砍的柴呢?

日头都偏西了,柴呢?

又在村里游手好闲,扯老婆舌!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哎哟!

爹!

轻点!

轻点!

柴在后山放着呢,我这就去背!

这就去!”

韦剑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在老爹绝对的力量面前,他那点小滑头半点使不出来。

韦正哼了一声,松开手:“晚饭前背不回来,今晚就别吃饭!

还有,晚上加练!

我看你就是筋骨松了,皮痒了!”

看着老爹虎虎生风离去的背影,韦剑揉着通红的耳朵,冲着旁边看热闹的小伙伴嬉皮笑脸的说:“看见没?

这老正,打儿子也讲究个‘顶心肘’的劲道,首透灵魂!”

小伙伴又是一阵哄笑,不过笑声里带着点习以为常的同情。

韦剑在韦家村,大名是韦剑,可村里老少,背后都叫他“韦贱”。

这外号一半是因为他名字的谐音,另一半,则实实在在拜他那些层出不穷的“贱招”所赐。

上到偷村长家看门狗去跟隔壁村的母狗“相亲”,下到往村口二愣子新买的裤衩里撒痒痒粉,韦贱之名,实至名归。

他聪明,脑子转得比陀螺还快,可这聪明劲儿,十成有九成九用在了调皮捣蛋、耍滑偷懒上。

揉着耳朵,韦剑晃晃悠悠往家走。

他家在村子西头,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药草混合着泥土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院子一角,一个穿着素净苗服、挽着发髻的妇人正在翻晒簸箕里的草药。

阳光洒在她温婉的侧脸上,神情专注而宁静。

这是韦剑的母亲,丁真。

“娘,我回来了。”

韦剑声音放低了些,在母亲面前,他那股子痞气总会收敛几分。

丁真抬起头,看到儿子揉着耳朵的滑稽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的笑意:“又被你爹训了?

让你砍个柴,磨蹭到现在。”

“嘿嘿,路上遇见点事儿,耽搁了。”

韦剑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拿起簸箕里一根奇形怪状的褐色根茎,“娘,这是‘七步倒’的根吧?

晒干了磨粉,是不是比新鲜的劲儿还大?”

丁真拍掉他的手,嗔怪道:“小滑头!

别乱碰!

这药性猛得很,沾手上都够你麻半天。

让你背的《百草经》,背到哪了?”

“《百草经》那都是死的,”韦剑撇撇嘴,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那些形状各异的草药,“娘,我觉得还是您那些苗寨的方子有意思,‘三步迷魂散’、‘五更还魂汤’、‘痒入骨髓粉’…啧啧,听着就带劲!

比那些苦兮兮的汤药好玩多了!”

丁真出身湘西苗寨,是寨子里有名的草鬼婆(对精通苗医苗药,尤其擅长用毒解毒的女性的尊称)的传人。

她不仅精通正统中医的望闻问切,更深谙苗医中那些神秘莫测、效果奇诡的用毒解毒之术。

韦剑从小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对辨识草药、炮制药物有着惊人的天赋,特别是对那些带有“特殊”效果的毒物和毒虫,兴趣尤为浓厚。

别人家的孩子玩泥巴,韦剑玩的是蝎子、蜈蚣、毒蛇。

村里人背后都说,这小子得了丁真的真传,是个“小毒物”。

“玩?”

丁真叹了口气,点了点韦剑的脑门,“医毒不分家,用好了是救人,用歪了就是害命!

心思要正!

别总想着那些歪门邪道!”

“知道啦知道啦!”

韦剑敷衍着,眼睛却瞟向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陶罐,那里面泡着他最新收集的一窝“黑寡妇”蜘蛛,正琢磨着怎么提取它们的毒液。

晚饭很简单,糙米饭,咸菜,一盘炒青菜。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韦正闷头吃饭,偶尔抬眼瞪一下韦剑。

韦剑则埋头扒饭,尽量减少存在感。

“剑儿,”韦正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吃完饭,老地方。”

韦剑扒饭的动作一顿,含糊地“嗯”了一声。

所谓老地方,就是屋后那片僻静的小树林。

那里,是韦剑的“炼狱”,也是他力量的源泉。

夜色笼罩了小山村,暑气稍退,虫鸣西起。

小树林深处,一片被踩踏得异常坚实的空地上,立着十几棵碗口粗的树。

这些树的树干上,布满了深浅不一、密密麻麻的拳印、掌印、肘印和膝印,尤其树干中心的位置,更是凹陷下去一大块,木质纤维都裸露出来,显得触目惊心。

韦剑脱了汗衫,露出一身与他年龄不符的精悍肌肉。

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惫懒和狡黠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动了。

动作快如闪电,沉如山岳!

“哼!”

一声短促有力的吐气,身体如绷紧的弓弦猛然弹射,右拳如炮弹出膛,狠狠砸在树干中心凹陷处!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树林里回荡。

树干剧烈晃动,树叶簌簌落下。

“哈!”

左肘紧随其后,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锐啸,精准地顶在同一个位置——顶心肘!

砰!

咔!

树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拳印处的凹陷更深了。

韦剑的身影围绕着树干疾速移动,拳、掌、肘、膝、脚……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凶悍的武器,狂风暴雨般轰击在树干上。

动作刚猛暴烈,大开大合,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每一次撞击,都带着一种要将眼前阻碍彻底粉碎的决绝气势。

这正是韦正传授给他的家传绝学——八极拳!

“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

这是韦正常挂在嘴边的话。

八极拳讲究“顶、缠、挤、靠、崩、撼”,发力刚猛,暴烈短促,以硬碰硬,以力破巧。

韦正年轻时曾凭此拳在十里八乡闯下赫赫威名。

韦剑从五岁起就被韦正逼着站桩、练拳。

他天赋极高,筋骨也好,短短几年,就将八极拳的架子、劲路掌握得七七八八。

然而,十二岁那年的一个下午,成了韦家父子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那天,韦正照例给韦剑喂招。

练到“顶心肘”时,韦剑一时兴起,求胜心切,竟在父亲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际,骤然爆发了全身力量,一记凶狠无比的顶心肘,结结实实撞在了韦正的心口!

“呃啊!”

韦正猝不及防,一声闷哼,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庞大的身躯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胸口,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

那一肘,蕴含了韦剑初窥门径的八极拳暗劲,力道穿透皮肉,首击内腑。

韦剑吓傻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着父亲痛苦的表情,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练的拳,蕴含着何等恐怖的力量,足以伤人,甚至杀人!

韦正最终挺了过来,但心脉受损,留下了病根,再也不能与人全力动手过招。

自那以后,韦正再也没有给韦剑当过陪练。

韦剑的八极拳,也失去了最重要的磨刀石。

他只能对着这些沉默的树木,一遍又一遍地锤炼,将心中的懊悔、恐惧,以及对力量的敬畏,全部倾泻在这些不会说话的靶子上。

汗水浸透了韦剑的头发,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和精壮的脊背流淌下来。

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凶兽,对着树干疯狂输出。

每一次撞击,都仿佛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树林边缘的阴影里,韦正默默地站着。

他看着儿子近乎自虐般的苦练,看着树干上那越来越深的拳印,眼神复杂。

有痛惜,有严厉,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

他知道儿子心中有愧,也知道儿子在害怕什么。

他更知道,这身功夫,己经深深地刻进了儿子的骨子里,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良久,韦剑终于停了下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他走到一棵伤痕累累的树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树干中心那个最深的、几乎要洞穿的凹陷。

指尖传来粗糙冰冷的触感。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是省城的方向,也是更广阔天地的方向。

眼神深处,那点狡黠和惫懒又悄然浮现,混合着一种对未知的渴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爹的拳,娘的毒……韦贱?”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嘿,羊城……等着吧。”

月光下,少年赤裸的上身蒸腾着热气,树林里弥漫着汗水和木屑的味道。

属于韦剑的乡村岁月,在汗水与拳影中,悄然走向尾声。

属于“韦小宝”的故事,即将在那个名叫羊城的地方,以一种更加张扬、更加“贱格”的方式,拉开序幕。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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