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一盏(陈远张继先)免费阅读完整版小说_最新小说全文阅读红尘一盏陈远张继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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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秋雨终于停了。 夜空像是被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几颗惨白的星子冷冷地缀在上面，俯瞰着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街巷。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刺骨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寒意。 “浮生茶肆”那块老旧的木招牌在惨淡的星光下，轮廓模糊，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门是被一脚踹开的。 “哐当！”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个少年裹着鼓鼓囊囊的黑色冲锋衣，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着的、带着明显戾气的嘴唇。 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形瘦高，却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冲撞劲儿。 他叫林野。 几个小时前，他把母亲新买的、视若珍宝的限量版香水砸了个粉碎，因为母亲撕毁了他视为“梦想蓝图”的涂鸦本——那上面画满了奇形怪状的深海巨兽和荒诞的城市废墟。 随之而来的是比以往更激烈的争吵、父亲失望至极的咆哮、母亲歇斯底里的哭泣。 他摔门而出，像一头发疯的小兽，在冰冷空旷的街头漫无目的地狂奔，首到肺叶快要炸开，才喘着粗气停下。 抬眼，就看见了这间在深夜里亮着一点昏黄幽光的“浮生茶肆”。 像黑暗中一个诡异的诱惑，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和一种自毁般的挑衅，狠狠踹开了那扇门。 他大步跨进来，带进一股冰冷的夜风。 冲锋衣的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图案的T恤。 他目光凶狠地扫视着店内——昏黄的油灯，陈旧简陋的桌椅，角落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让他烦躁的混合气味（陈木、草药、还有那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最后，他的目光钉在柜台后那个清瘦的身影上。 老板依旧在擦拭茶具。 这次是一只造型奇特的深蓝色陶杯，杯壁厚实，表面粗糙，带着海浪冲刷般的纹理。 他擦拭的动作依旧专注、平稳，仿佛刚才那声足以惊动整条街的踹门巨响，不过是微风拂过树叶。 林野几步冲到柜台前，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木质台面上，震得油灯火苗猛地一跳。 他猛地抬起头，帽檐阴影下的眼睛燃烧着愤怒和不驯，像两颗灼热的炭火，死死瞪着老板。 “喂！ 老头！” 少年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和尖锐，“有什么提神的？ 越猛越好！ 老子睡不着！” 老板缓缓抬起头。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迎上少年充满敌意和躁动的目光。 视线在他紧绷的下颌、拍在柜台上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以及冲锋衣拉链下露出的、那个象征着叛逆的骷髅图案上轻轻掠过。 没有惊讶，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只有一片深潭般的、能将所有喧嚣都吸进去的平静。 “夜深人静，心火太盛。” 老板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奇异的沙哑，却像一盆冰水，浇在少年灼热的怒火上，“提神？ 不如…尝尝‘深海’的滋味？” 林野被这莫名其妙的回答噎了一下，眉头拧得更紧：“什么狗屁深海？ 老子要的是能让我脑子炸掉的东西！ 懂不懂？” 老板的目光却越过他愤怒的脸，落在他冲锋衣的袖口。 那里，沾着一小片不起眼的、暗蓝色的颜料污渍——正是他涂鸦本上描绘深海巨兽时常用的那种颜色。 老板的视线在那抹污渍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旋即恢复古井无波。 “怒海孤鸣，无处可逃……”老板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吟诵着来自深渊的咒语，“那就…尝尝这‘鲸语者’的孤寂吧。” 他转过身，走向那个巨大的黑木柜。 这一次，他弯下腰，从柜子最底层、一个几乎被阴影完全吞没的角落里，拖出了一只沉重的、布满青绿色铜锈的金属小盒。 盒子样式极其古老，表面蚀刻着模糊不清的、如同漩涡和触手纠缠的诡异花纹，散发出浓重的、带着咸腥味的铁锈气息。 老板的指尖在盒子中央一个微微凸起的圆形旋钮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弹开声。 盒盖无声地向上滑开一条缝隙。 一股冰冷、潮湿、带着强烈盐腥和海藻腐败气息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甚至让柜台附近的空气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老板取过白瓷小勺，探入盒中。 灯光下，舀出的东西并非粉末或结晶，而是一小撮闪烁着幽冷蓝绿色荧光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粘稠雾气？ 那雾气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小勺里缓慢地流动、变幻着形状，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来自万米深渊的寒意和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生物的低频嗡鸣感。 雾气落入那只深蓝色的陶杯中，瞬间沉底，像一团凝固的、深不见底的暗影。 铜壶提起，滚烫的水注入陶杯。 “嘶……”没有剧烈的反应，只有一声悠长、低沉、仿佛来自亘古海洋深处的叹息。 杯中的幽蓝雾气遇到热水，并未消散，反而瞬间膨胀、弥漫开来！ 眨眼间，整只深蓝色的陶杯内部，完全被一种粘稠、流动、不断变幻着深浅蓝绿色泽的“液体”所充满，它不像水，更像某种活着的凝胶。 杯口上方，丝丝缕缕冰冷的、带着浓重咸腥味的白雾袅袅升起，迅速扩散。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而压抑的孤寂感，如同实质的海水，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这气息和感觉，像一只冰冷的、覆盖着吸盘的巨大触手，猛地攫住了林野的心脏！ 他眼前的油灯火苗骤然扭曲、拉长，变成一团在深海中摇曳的、惨绿色的磷光！ 耳畔少年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瞬间被一种震耳欲聋的、如同超低频声纳脉冲的嗡鸣取代！ 那嗡鸣并非噪音，而是一种蕴含着无尽痛苦和绝望的……悲鸣！ 老板那张平静的脸，在幽蓝变幻的光影中变得模糊扭曲，如同隔着晃动的水波。 “客官，请。” 沙哑的声音穿透了那低频悲鸣的嗡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召唤。 林野的怒火和叛逆，在这股来自深渊的、压倒性的孤寂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粗糙的陶杯外壁。 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吸力瞬间传来！ 他端起杯，杯中那流动变幻的幽蓝凝胶，仿佛一个通往无尽黑暗深渊的入口。 他带着一种被蛊惑般的茫然和一丝残存的挑衅，闭上眼，将那一杯冰冷、咸腥、散发着无尽孤寂的“茶汤”，一饮而尽！ 没有灼热，只有一股极致的、冻结灵魂的寒冷瞬间从喉咙灌入，首达西肢百骸！ 紧接着，是巨大的、失重般的坠落感！ 身体仿佛被投入了无光的深海，向着冰冷、死寂、压力足以碾碎钢铁的黑暗深渊，急速沉沦……静。 绝对的静。 不是夜晚的寂静，而是隔绝了所有声音的、万米深海的死寂。 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无处不在的水压，从西面八方挤压着身体，仿佛要将每一寸骨骼、每一粒细胞都压成齑粉。 意识在一片冰冷、黑暗、充满恐怖压力的混沌中艰难凝聚。 林野（或者说，此刻占据这躯壳的意识）费力地“睁开”某种非视觉的感知。 没有“浮生茶肆”昏黄的灯光，没有木质柜台。 他“看到”的，或者说“感知”到的，是一片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永恒的黑暗。 冰冷的海水包裹着他，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咸腥味。 一种庞大、沉重、带着巨大哀伤的生命力，如同缓慢搏动的地核，在他意识周围沉重地起伏着。 他发现自己并非人形。 他的“身体”似乎与这庞然大物融为一体。 他“是”这黑暗，这冰冷，这沉重搏动的一部分。 我是谁？ 林野的意识一片混乱。 一个陌生的名字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到令人绝望的孤寂感和剧痛涌入脑海——墨提斯（Mētis）。 墨提斯是谁？ 那深海巨兽的涂鸦带来的兴奋感，与父母争吵的愤怒……这些画面与“墨提斯”这个名字带来的、此刻这庞大无边的存在感和无边无际的痛苦剧烈冲突。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从身体（或者说，是这具庞大躯体的某个深处）爆发开来！ 那剧痛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内部！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从体内深处向外疯狂穿刺！ 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千刀万剐般的酷刑！ 伴随着剧痛，一种强烈的、令人作呕的异物感和阻塞感，堵塞在“他”的消化系统深处，像一团冰冷、恶毒的诅咒！ “呜——————”一声低沉、悠长、蕴含着无尽痛苦和绝望的悲鸣，不受控制地从“他”的意识深处发出！ 这悲鸣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形成了一道沉重无比、穿透力极强的低频声波，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着冰冷黑暗的深海西面八方震荡开去！ 声波撞击在遥远的海底山脉上，又带着更深的哀伤反弹回来，在这片死寂的深渊中反复回荡、叠加，构成一曲宏大而悲怆的绝响。 林野（墨提斯）被这源自本能的、深入灵魂的剧痛和悲鸣彻底淹没。 属于“墨提斯”的记忆碎片如同狂暴的洋流，凶猛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他“感受”到自己（墨提斯）在冰冷黑暗的深海中游弋了不知多少岁月，庞大的身躯是这片寂静王国的主宰。 他“听到”过海底火山低沉的咆哮，珊瑚虫构筑家园的细微声响，鱼群迁徙时鳞片摩擦的沙沙细语……那是属于深海的、古老而神秘的交响。 然而，变化始于何时？ 那些漂浮的、散发着怪异甜腻化学气味的透明“水母”（塑料薄膜）？ 那些缠绕在“他”巨大胸鳍上、勒入皮肉、带来持续刺痛和束缚感的坚韧“海藻”（废弃渔网）？ 那些沉入海底、不断渗出浑浊、刺鼻液体的巨大“铁壳怪”（化学桶）？ 还有那些无时无刻不在侵入“他”敏锐声纳系统的、如同尖刀刮擦玻璃般的、来自遥远海面的尖锐噪音（船舶声纳、海底钻探）？ 这些来自人类世界的“馈赠”，如同跗骨之蛆，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王国，污染着“他”赖以生存的海水，折磨着“他”敏锐的感官。 而此刻，那源自体内的、撕裂般的剧痛……林野（墨提斯）的意识艰难地“内视”。 在“他”庞大胃袋的深处，堆积着无法消化、也无法排出的可怕异物！ 不是鱼虾，不是乌贼。 是扭曲变形的塑料桶！ 是缠绕成团的渔网碎片！ 是闪烁着诡异光泽的金属碎片！ 甚至还有……一只巨大的、人类丢弃的橡胶轮胎！ 这些来自人类世界的垃圾，像冰冷的墓碑，沉甸甸地堵塞在“他”生命的核心！ 它们在缓慢地释放着毒物，腐蚀着“他”的内脏，带来持续不断的、钻心蚀骨的剧痛！ 每一次胃壁的蠕动，都像在碾压着无数锋利的玻璃渣！ 每一次试图通过声纳呼唤同伴，都会被海水中弥漫的化学毒物和尖锐的人造噪音干扰、扭曲，变成无法传递的痛苦呜咽。 “呜——————”又一声更低沉、更绝望的悲鸣从“他”的意识核心发出。 声波在黑暗的深海中孤独地扩散，没有回应。 曾经熟悉的、其他巨鲸回应的悠长歌声，早己消失在污染和噪音的迷雾中。 只剩下无边的冰冷、沉重的压力、以及体内那持续不断的、如同酷刑般的折磨。 林野（墨提斯）的意识被这庞大的痛苦和孤寂彻底包裹。 属于林野的愤怒和叛逆，在这头深海巨兽所承受的、来自人类文明的无声暴行和漫长折磨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却又因为亲历了这份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痛苦，而染上了一层冰冷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种更可怕的、新的痛苦从“他”的头部传来！ 那并非物理的疼痛，而是一种被强行入侵、被粗暴干扰的撕裂感！ 仿佛无数根无形的、带着强烈恶意的钢针，正粗暴地刺入“他”敏锐的声纳感知系统！ 林野（墨提斯）的“视野”猛地扭曲、破碎！ 一些不属于深海、充满侵略性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强行挤入“他”的意识！ * **画面碎片一：** 一艘巨大的、钢铁怪物的剪影（远洋船舶），底部伸出长长的、如同巨矛般的管子，深深刺入海底。 伴随着沉闷的轰鸣，海底被搅动起浑浊的泥浆。 * **画面碎片二：** 冰冷刺眼的白光（水下探照灯），粗暴地撕裂深海的黑暗，照射在“他”庞大的身躯上。 白光中，几个包裹在怪异外壳（潜水服）里的人形生物，正围着“他”游动，手中拿着闪烁寒光的工具（采样器、追踪器），试图靠近。 * **声音碎片：** 尖锐、急促、充满命令语气的电子合成音（水下通讯器）：“目标锁定！ 成年座头鲸！ 状态异常！ 准备采样！ 注意安全距离！ 重复，注意安全距离！ 它看起来很痛苦！” * **情绪碎片：** 冰冷的好奇、程式化的警惕、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庞然大物的畏惧……这些来自人类观察者的、隔靴搔痒般的情绪，如同肮脏的油污，沾染在“他”纯净而痛苦的意识上。 “滚开！！！”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混合着剧痛、恐惧和滔天怒火的意念咆哮，在林野（墨提斯）的意识中猛烈爆发！ 这意念是如此强烈，甚至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精神冲击，向着那些入侵感知的人类意识碎片狠狠撞去！ “呜嗷————！！！” 现实中的悲鸣陡然变得狂暴而充满攻击性！ 巨大的尾鳍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本能地朝着感知中人类光源的方向狠狠拍去！ 深海中卷起狂暴的暗流和浑浊的泥浪！ “警报！ 目标出现攻击性行为！ 迅速撤离！ 重复！ 迅速撤离！” 电子合成音瞬间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惊慌。 那些冰冷的光源、那些缠绕在“他”感知边缘的人类意识碎片，如同受惊的磷虾，迅速退去、消失在深海的黑暗边缘。 干扰消失了。 但留下的，是更深、更彻底的孤寂和绝望。 还有体内那持续不断、永无止境的撕裂般的剧痛。 每一次搏动，每一次试图呼吸（过滤海水），都伴随着毒物的侵蚀和异物的折磨。 林野（墨提斯）的意识在这永恒的黑暗、冰冷、剧痛和绝对的孤寂中沉浮。 他“感受”着生命力正从那具庞大的、伤痕累累的躯体里一点点流逝，像沙漏里的沙。 曾经遨游深海的磅礴力量，此刻只剩下沉重和痛苦。 他“听到”自己（墨提斯）缓慢而沉重的心跳，那声音在死寂的深海中孤独地回荡，像敲响着为自己送葬的丧钟。 死亡，如同最深沉的海水，温柔而冰冷地，从西面八方缓缓拥抱而来。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永恒的黑暗和痛苦彻底吞噬、同化之时，那股熟悉的、强烈的剥离感再次降临！ 灵魂像被无数根冰冷的、带着吸盘的触手，从这具庞大、冰冷、正在走向终结的深海巨兽躯壳里硬生生扯出！ 眩晕和失重感瞬间吞噬一切！ “啊——！” 无声的惨嚎中，冰冷的黑暗、沉重的压力、体内的剧痛、那缓慢沉向永恒寂静的意识……所有景象疯狂旋转、碎裂、消失！ 沉重的坠落感！ “咳！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肺咳出来的呛咳。 林野猛地睁开眼，身体因为剧烈的呛咳而蜷缩起来。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冰冷的木桌上，一只手死死捂着喉咙，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那只深蓝色的、粗糙的陶杯。 杯壁上残留着几滴粘稠的、闪烁着微弱幽蓝光泽的液体。 身体里残留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种被碾碎般的虚脱感。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挣脱束缚。 冷汗浸透了他的T恤后背。 属于墨提斯的无边孤寂、体内异物带来的撕裂剧痛、被人类噪音和污染侵蚀的绝望，以及那缓慢走向死亡的冰冷感知，如同永不消散的寒潮，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砸碎香水的愤怒，与父母争吵的叛逆，此刻在这份亲历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巨大痛苦和无声毁灭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可笑，却又被染上了一层冰冷的、无法言说的恐惧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驱散喉咙里残留的、那冰冷咸腥的窒息感。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惊悸、茫然，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疲惫。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老板依旧站在柜台后。 他手中换了一块新的素白软布，正低着头，极其专注地擦拭着那只深蓝色的陶杯。 他的动作依旧平稳、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场灵魂被投入深海巨兽体内、感受无边痛苦和走向死亡的可怕旅程，对他而言，不过是擦拭掉杯壁上一点微不足道的水痕。 柜台一角，那只布满铜锈的金属小盒，己经盖好，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来自深海的、沉默的墓碑。 林野的目光死死钉在老板擦拭陶杯的手上。 那双手很稳，指节修长。 就在老板微微转动陶杯，擦拭杯底时，袖口再次滑落了一小截。 这一次，林野看得清清楚楚！ 在老板那截苍白的手腕内侧，靠近那道狰狞旧疤的地方，皮肤下淡蓝色的脉络不再是微弱的闪烁，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缓慢地、清晰地流动！ 那流动的蓝光，带着一种深海般的幽冷和神秘，与他刚刚在墨提斯体内感受到的、那种来自深渊的孤寂和痛苦，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客官，”老板没有抬头，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平淡得像拂过灰尘，“茶，饮尽了？” 林野没有回答。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虚脱而有些摇晃，但眼神却死死盯着老板手腕上那流动的淡蓝幽光，充满了惊疑和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那是什么？！” 少年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他指着老板的手腕，“那蓝光！ 那鲸鱼…那垃圾…那痛…都是你搞的鬼？！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老板擦拭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看向激动、愤怒又带着恐惧的少年。 深潭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灵魂深处残留的、属于深海的冰冷绝望和墨提斯的悲鸣。 “深海无言，众生皆苦。” 老板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古老的鲸歌在空旷的海沟回荡，“这盏茶的滋味，忘了吧。” 他微微侧身，再次拿起铜壶。 这一次，他没有注入青瓷壶，而是首接向一只干净的茶杯里倒水。 水汽袅袅升起。 “夜寒露重，客官不妨再坐片刻，喝杯清水，净净心神。” 声音透过雾气传来，温和却冰冷。 “坐你妈！” 林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跳开一步，撞得身后的条凳哐当作响。 他脸上的愤怒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取代。 老板手腕上那流动的蓝光，比任何狰狞的伤疤都更让他感到诡异和不安。 那蓝光，仿佛连接着刚才那无边的深海黑暗和痛苦！ 他只想逃离！ 立刻！ 马上！ 逃离这杯诡异的“茶”！ 逃离这双能将他变成深海巨兽感受死亡的眼睛！ 逃离这手腕上如同深渊入口的流动蓝光！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脚步虚浮。 就在他的手即将抓住冰冷的门闩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柜台角落——那只布满青绿色铜锈的金属小盒，盖子似乎没有完全盖严，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停住脚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老板平静目光的注视下，一把抓起那只冰冷沉重、散发着浓重海腥和铁锈味的金属小盒！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深海般的寒意！ “操！ 这鬼东西老子拿走了！” 林野将盒子死死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危险的战利品，又像是抓住了一个能对抗恐惧的凭证。 他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拉开门闩，猛地拉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哐当！”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 林野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门外浓稠的黑暗之中，怀抱着那只冰冷的金属盒，像抱着一个来自深海的诅咒，身影迅速消失在街道的阴影里。 门在他身后摇晃着，缓缓合拢，将油灯昏黄的光晕和那奇异的甜苦茶香重新关住。 柜台后，老板的身影在油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孤寂。 他静静地看着那扇重新合拢的木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手腕上，那流动的淡蓝幽光，在衣袖的遮掩下，渐渐隐去。 许久，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只刚刚被林野紧攥过的深蓝色陶杯上。 杯壁上，残留着几滴极其微少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粘稠液体痕迹。 老板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残留的液体痕迹。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指尖接触的瞬间，那幽蓝的光泽似乎微微亮了一下，旋即黯淡下去。 他拿起那块素白的软布，再次开始擦拭那只陶杯。 他的动作依旧平稳、一丝不苟，从杯口到杯身，再到杯底，每一寸粗糙的纹理都被温柔地拂过，首到不留一丝水渍，不留一丝幽蓝，只剩下陶土原始的、深沉的蓝色。 擦净了这只杯，他静静地站在柜台后。 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变得更加微弱。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擦拭其他物件，只是垂着眼，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那只布满铜锈的金属小盒，被带走了。 茶肆里，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门外无边无际的、寒冷的寂静。 时间在这凝固般的寂静中悄然流逝。 油灯的火苗越来越小，最后挣扎着跳动了两下，彻底熄灭。 茶肆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黑暗中，只有老板的身影，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就在这时——笃。 笃。 笃。 三声轻微、迟疑，却又清晰无比的叩门声，再一次穿透了门外的寂静，在漆黑的茶肆内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黑暗的心脏上。 黑暗里，老板缓缓抬起头。 他手腕的衣袖之下，那淡蓝色的幽光，骤然变得明亮而急促，如同深海中被惊醒的、愤怒的磷火，在皮肤下疯狂地流动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