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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我要一辈子维护他们？”我指着那些休眠仓对陈师傅喊道。

“他们是人类社会的各界精英。”陈师傅陈述着。“我不懂。”我不理解的说着。

陈师傅似乎也想过这个问题，并且有了自己的答案：“蚂蚁也分蚁后和工蚁，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的。”“他们去未来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还是一肚子气。

“你再想想吧，年轻人。”陈师傅或许也有点不耐烦了，转身走了。

……陈师傅似乎喃喃自语：“……我们当年也这么问过……”。

……陈师傅的背影被沉重的合金门吞没，甬道里只剩下我和数不清多少个沉默的休眠仓。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是这片地下墓穴唯一的祷文，设备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我这微不足道的存在。

“蚁后和工蚁…”我喃喃自语，陈师傅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的心脏上来回锯割。

我踉跄着走到最近的休眠仓前，掌心贴上冰冷刺骨的舱盖。里面躺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性，标签显示：艾D，理论物理学家，休眠年龄：105年。生理年龄：29岁。而我，风绪，刚满二十五岁，却因为常年的地下工作、辐射暴露和心力交瘁，眼角已爬满细纹，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我们在这里加速衰老，榨干生命的每一滴价值，他们却在时间的彼岸青春永驻。我们赌上一切，去相信一个写在虚无里的承诺。

也许是我太累了，受够了。“凭什么？”我对着舱盖低吼，声音在空旷的舱室里显得微弱而可笑。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是蚁后，我们就是工蚁？

凭什么他们能睡过这破碎的时代，去那个被描绘成天花乱坠的未来，而我们得留在这里，用一辈子，用几代人的命，去给他们修这张冰冷的床？我的视线钉在那一排排休眠仓上，流线型的银白色外壳，优雅，冰冷，像巨大的兽卵，孕育着某些我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的东西。维护了三年，我熟悉它们每一寸外壳，每一条能量线路，每一个冷却阀的嘶鸣——可里面躺着的人，他们是谁？他们真的配吗？

口的身份牌——同时也是我们的积分卡、权限卡和每日箴言推送器——不合时宜地微微震动，投射出今日的“精神食粮”，一行幽蓝的文字悬浮在污浊的空气里：“信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坚守者必得报偿。”——《大义律·基石篇》去他吗的报偿！

一股暴戾的冲动让我想把这该死的牌子扯下来砸个粉碎。但最终，我只是粗暴地把它塞进工作服的内兜，让那冰冷的金属贴着我滚烫的胸膛。信仰？

如果信仰只是让人心甘情愿地戴上镣铐，那它和毒药有什么区别？例行维护的时间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工具车走向B-77区。

这片区域是设施里最老旧的，设备故障率最高，维护记录像一本永远写不完的忏悔录。

或许只有沉浸在具体而繁琐的技术问题里，我才能暂时从那些足以逼疯人的哲学问题中逃脱。

今天的目标是检修B-77-19区的数据交换枢纽。

我熟练地用激光扳手卸下锈蚀的保护盖，露出里面密密麻麻、颜色已然黯淡的线缆和集成模块。灰尘被静电吸附，形成诡异的絮状物。

我接入多功能诊断仪，屏幕亮起，运行标准检测程序。进度条缓慢而坚定地爬升。一切正常。

绿灯接连亮起，像一片虚伪的草坪。就在我准备合上盖子，将这份“正常”记录在案时，诊断仪屏幕边缘一个微小的黄色三角标志一闪而过，快得几乎像是视觉残留。

不是代表故障的红色，也不是完全正常的绿色，而是…“警告”或“日志溢出”的黄色，一种被系统刻意边缘化的状态。我的心猛地一缩。《大义律》里的检修规程浩如烟海，却从未提及这种非标状态的警告。它像程序完美运行代码里一个不该存在的杂音。

我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巨大的舱室空无一人，只有永恒的寂静和沉睡的“神祇”。

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恐惧扼住了我。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诊断仪的触摸屏上快速滑动，的指令——这是早年我从一份即将被送入分解机的废弃技术备忘录的残片上偶然破解的密码，它让我能绕过友好的图形界面，直接触摸到系统冰冷的骨骼。诊断仪屏幕闪烁了一下，跳过了所有用户友好的图标和菜单，进入了一个纯文本的、只有代码和时间戳的底层日志系统。

冗长的系统信息像瀑布一样飞速滚动。我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符。找到了！

一条被标记为低优先级/历史遗留/已归档的日志条目，日期标注是近四十年前。

它的内容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我的天灵盖：警告：序列号B77-19C休眠舱生物维持系统，于第4,207维护周期约标准历39年前出现‘基因熵增’临界阈值告警。

根据《方舟协议》第7版第11条补充条款，已自动执行‘静默剥离’程序。

能源重定向至相邻舱体B77-19D。日志已加密密级：欧米伽，标记为‘尘埃’。

“‘基因熵增’？‘静默剥离’？‘尘埃’？”这些词汇冰冷而狰狞，从未出现在任何一本被广泛传颂的《大义律》或光明正大的技术手册上。

它们散发着一种程序化的残忍。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方舟协议》这个名字。我们被告知，整个“大义计划”的核心是充满人文关怀和神圣使命的《未来之约》，是指导我们日常行为的《大义律》。从来没有什么《方舟协议》！

一个可怕得让我浑身冰凉的念头无法抑制地成形。我猛地站起身，工具车被我撞得哐当作响。

我几乎是小跑着冲向B-77-19区。我的手指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在舱盖外的控制屏上输入了状态查询指令。B77-19C。 居住者：艾瑞克博士，材料工程。状态：[正常]。生命体征：[稳定]。苏醒时间：[计算中……]。系统显示，一切正常。里面的那位“精英”生命体征平稳，仿佛只是在做一个悠长的美梦，很快就会在未来的曙光中醒来。但那条四十年前的日志像一条毒蛇，盘踞在我的脑海里，吐着冰冷的信子。

如果…如果系统在四十年前就判定他发生了不可逆的“基因熵增”并执行了“剥离”，那么现在显示的一切，难道只是一个维持了四十年的、天衣无缝的谎言？

一个写给所有“工蚁”看的童话？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工作站，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

陈师傅路过时，用探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一个计划逐渐清晰。那个加密的密级——“欧米伽”。

我需要知道更多。我必须知道更多。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个幽灵，在设施的钢铁肠道里游荡。我利用一切机会，在完成枯燥的例行维护的同时，偷偷用我的诊断仪扫描各个区域的底层日志。

我专挑那些最老旧、理论上最容易出问题的区域，B区，C区，甚至更早的A区残存部分。

结果让我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绝望的寒气。“静默剥离”绝非个例。

在过去的四十到一百年间，它发生了至少二十七次！

兼容性错误”、“意外唤醒失败”……所有这些事件都被最高级别的“欧米伽”加密、隐藏，标记为“尘埃”。系统则完美地伪造了这些舱体一切正常的假象，仿佛那些人从未消失。

这些被“剥离”的人，这些曾经的“各界精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彻底地从物理上和记录上被抹去了。没有哀悼，没有纪念，没有在英灵墙上留下半个名字。他们的能源被重新分配，他们的名额……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冰冷的数字游戏。那么，我们所信仰的“契约”呢？

《未来之约》承诺的“重生”，是基于所有这些休眠者都能成功抵达未来为前提的。

如果他们自己都会在半路被系统像清理垃圾一样悄悄“剥离”掉，那我们这些留守者一代又一代的牺牲，我们付出的整个青春和人生，意义何在？我们坚守的，到底是什么？一天深夜，在完成了对A区一个古老反应堆的冷却剂补充后，我在通往中央档案室的僻静岔路口拦住了陈师傅。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角的皱纹像干涸河床的裂痕，工作服上沾着难以清洗的油污。“陈师傅，”我开门见山，声音因为连日的焦虑和恐惧而沙哑：“‘欧米伽’级加密是什么？‘静默剥离’又是什么？

《方舟协议》到底是什么？”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剧烈震动了一下，仿佛被电流击中。

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极度的震惊和一种深切的恐惧所取代。他猛地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将我拖拽着塞进了旁边一个存放废弃零件的狭窄隔间。“你从哪里看到这些词的？！

说！”他压低声音，厉声问道，眼神锐利得像鹰一样扫视着门外，生怕有第三只耳朵。

“日志里。底层日志，用旧密码访问的。”我迎着他惊恐的目光，毫不退缩，“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大义律》里只字不提？

为什么我们要守护一个会悄悄‘吃掉’自己乘客的‘方舟’？”陈师傅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像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液和精气。他松开了我的手，佝偻着背，无力地靠在冰冷刺骨的金属墙壁上，沉默了良久，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风绪。”他的声音变得异常苍老、虚弱，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有些知识…本身就是一种诅咒。知道它，你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我们守护的，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谎言，对不对？”我逼上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那些人……他们根本没机会到达未来，对不对？那我们的‘契约’呢？

那个让我们甘心当工蚁的‘重生’承诺呢？也是谎言吗？！”“契约……也许曾经是真的。

”陈师傅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又重得像铅块，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但你们被告知的《未来之约》……只是《方舟协议》里，专门写出来给‘工蚁’看的那一部分甜美的封面。”他终于转过头来看我，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无法言说的痛苦，有深切的怜悯，还有一种认命般的无奈：“孩子，《方舟协议》的本质……从来就不是拯救，而是‘最小存活代价’。它的最高优先级和唯一的目标，就是确保尽可能多的‘核心知识载体’——就是你看到的那些舱里的人——能够抵达未来。

这个过程……至于我们这些留守的人……都只是可以计算、可以优化、可以牺牲的‘代价’。

”“那‘重生’的承诺呢？！”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

“那是…维持‘代价’们工作积极性和社会稳定的……最优解。

”陈师傅避开了我灼人的目光，看着地上散落的零件，“理论上，如果未来的科技真的发展到不可思议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