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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知到得太早。 会议室还残留着夜班清洁带来的柠檬清洁剂气味，冰冷又空旷。 她将打印好的项目预算案在桃木长桌上依次排开，边缘与桌缝对齐，分毫不差。 每一页纸都承载着她两周的心血：严谨的市场调研，一分一厘核算的成本，以及对超额风险的三套预案。
她信奉这一点。 门被推开。 先进来的不是人，而是一股香气，混合着咖啡的醇苦、某种皮革调的香水和一丝甜腻的果木烟丝味。 顾衍之走了进来，象牙白高领羊绒衫衬得他肤色愈发冷感。 他没看会议桌，径首走向靠窗的小吧台，指尖掠过一排玻璃罐，拣出几粒咖啡豆。 “苏经理，”他背对着她开口，声音像被咖啡机预热过，温吞而松弛，“听说你对我提交的发布会预算，有些不同看法。” 研磨声嗡嗡响起，盖过了苏瑾知准备好的开场白。 她看着他将粉末压实，装上机器，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一种被刻意忽视的焦躁感，像静电般爬上她的脊椎。 “顾总，”她稳住声音，将一份预算摘要推向他即将落座的位置，“我认为一千两百万的发布会预算，超出了合理范畴。 尤其是在核心技术验证阶段，资金应优先保障研发……”他坐下，端起那只小巧的咖啡杯，没碰那份文件。 “‘合理范畴’？” 他轻轻吹开杯面的金色油脂，像在观察某种艺术品，“谁的范畴？ 财务部的，还是你的？” 第一轮对话，立场碰撞。 “是项目健康发展的范畴。” 苏瑾知迎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睛颜色很浅，在晨光下像两块透明的琥珀，里面看不出情绪。 “巨额的场租、明星代言、定制礼品……这些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我们更需要的是……是更多工程师的加班盒饭，还是更贵的服务器？” 他打断她，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并非全无笑意，却让人感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苏经理，‘炭’若不够亮，怎么吸引人来‘添花’？” 她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纸边缘划了一下。 她的务实，在他口中变成了吝啬与短视。 “吸引力不能建立在浮沙之上。” 她试图将话题拉回混凝土的数据，“根据我的模型，将这笔预算投入用户测试，能降低百分之十五的后期风险……”他忽然向前微倾，那阵甜腻的烟丝气稍稍浓郁。 “告诉我，苏瑾知，”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音节在他唇齿间变得格外清晰，“你走进一家餐厅，是先翻开菜单最后一页看价格，还是先被它的装潢、气味、灯光吸引，决定要不要坐下？” 她抿紧唇。 这是个陷阱。 他没等她回答，身体靠回椅背，像个法官做出了裁决。 “市场是一场注意力战争。 我们要卖的不是代码，是一种想象，一种身份认同。 而这一切，”他抬手，指尖在空气中划过，仿佛在描绘一个看不见的穹顶，“需要最顶级的舞台来承载。” 他拿起那份她精心准备的预算案，像拿起一份过时的菜单，漫不经心地翻了翻。 “你的数据很扎实，但格局太小。” 他下了定论，将文件轻轻丢回桌上，像落下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 “按我的方案执行。” 对话终止。 冲突无解。 苏瑾知的手指在桌下蜷紧。 她看着他将一枚金属雪茄剪放在指尖把玩，那冰冷的光泽和他慵懒的神态形成刺眼的对比。 这个男人，用最优雅的姿态，否决了她所有脚踏实地的工作。 “还有问题？” 他抬眼问她，目光平静无波。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辩驳。 言语在此刻是无效的。 “没有。 顾总。” 他点头，似乎早己料到这个结果，注意力重新回到那枚雪茄剪上。 苏瑾知收起文件，转身离开。 关门之前，她最后瞥见的一幕是：顾衍之依然坐在光影里，低头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金属物件，用一块绒布缓慢地擦拭着它冰冷的表面，神情不像一个科技公司的掌舵人，更像一个即将步入沙场的绅士，在温柔地保养他的武器。 那副画面里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巨大的矛盾感。 她轻轻带上门，将那阵奢华的香气和冰冷的挫败感一同关在身后。 走廊尽头，市场部的同事正兴奋地议论着发布会拟邀的明星名单。 声音像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