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瓷灯影(苏瑾禾裴晏之)全本免费在线阅读_骨瓷灯影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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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尸房在大理寺后院，是间终年不见多少日光的青砖房。 此刻门窗都敞着，试图散掉些尸身带来的腐气，却被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丝缠得更沉郁。 苏瑾禾将苏二娘的尸身安置在特制的验尸台上，动作稳当得不像个刚到京城的女仵作。 她脱了沾了烟灰的外衣，只留件月白中衣，挽起袖子露出小臂，肤色是常年不见暴晒的清白，却透着股劲。
她头也不回地对旁边打下手的小吏说。 小吏是个刚当差没多久的少年，起初见是个女仵作还带着几分轻视，此刻见她眉眼间的专注，倒不敢怠慢，赶紧应声去准备。 裴晏之就站在门口，负手看着。 他没进来打扰，只作壁上观。 大理寺的仵作他见过不少，老手多是麻木，新手常带惶恐，像苏瑾禾这样，把验尸台当成书案般从容的，倒是头一个。 苏瑾禾先用烈酒擦拭尸身表面的焦黑，动作轻柔却不拖沓。 焦皮遇酒微微收缩，露出底下更细密的纹路。 她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尸身，视线一寸寸扫过，连指缝、耳后都没放过。 “死者身高约五尺二寸，年纪约莫三十五六。” 她一边检查，一边低声记录，声音透过雨幕传到门口，“体表烧伤面积达七成，但创口边缘……”她顿了顿，用银箸轻轻挑起一块焦皮，“边缘呈炭化状，无生活反应。” 小吏在旁边记着，听到“无生活反应”时手顿了下——这意思便是，火烧起来时，人己经没气了。 苏瑾禾没管他，继续往下查。 她拿起特制的细长银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死者口鼻，又拨开紧闭的眼睑。 眼白处干干净净，没有烟灰附着，也没有死前挣扎导致的溢血点。 “口鼻干净，眼结膜无出血，排除窒息身亡。” 她放下探针，换了把更小巧的银刀，“解剖。” 小吏吓得手一抖，笔差点掉了。 在京城，仵作验尸多是看表面，轻易不动刀，尤其对方还是个女流之辈……“裴大人？” 小吏忍不住朝门口看了眼，想求个示下。 裴晏之淡淡颔首：“按她的意思办。”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吏不敢再吱声，只能硬着头皮看着苏瑾禾拿起刀。 苏瑾禾的刀工很稳。 刀刃划过胸腹时，角度精准，力度均匀，只划开必要的皮肉，没有多余的牵扯。 她的眼神专注得像在绣一幅极精细的双面绣，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死者最后的“言语”。 “胸腔无积液，脏器完好……”她仔细检查着内脏，忽然，目光停在了胃部位置，“等等。” 她用银匙轻轻舀出一点胃容物，放在瓷碟里。 那东西呈半流质状，带着股奇异的甜腥味，和寻常食物残渣不同。 “取火折子。” 苏瑾禾道。 小吏赶紧递过去。 她捏起一点胃容物，凑到火上烤了烤，那甜腥味更浓了，还带着丝微苦。 “是‘牵机引’。” 苏瑾禾放下火折子，语气肯定，“一种慢性毒药，服下后半个时辰发作，死前会有抽搐，但尸身僵硬后会恢复平静，不易察觉。” 裴晏之眉头微蹙。 牵机引是江湖上的毒，虽不算罕见，但在京城绣坊里出现，就有些蹊跷了。 苏瑾禾没停，又检查死者的脖颈。 她用银箸拨开焦黑的皮肉，在靠近下颌的位置，发现了一处极浅的凹陷，边缘有些许不规则的破损。 “这里有挫伤。” 她指给小吏看，“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按过，但力度不足以致命。 结合胃里的毒药来看，应该是凶手强行灌药时留下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证物袋里拿出那枚变形的银簪。 簪子尖端的暗红痕迹还在，她用银刀刮下一点，和胃容物放在一起比对，颜色竟隐隐相合。 “簪子尖端的暗红，不是火烧的，是血。” 苏瑾禾抬眼，看向门口的裴晏之，“而且看痕迹，这簪子在死者死后，被人用力插进过脖颈——或许是为了伪装成自杀，又或许……是别的用意。” 裴晏之走进来，目光落在那枚银簪上。 簪子样式普通，就是市井里常见的素面银簪，唯一特别的是，簪头被人刻了个极小的“苏”字，想来是死者自己的东西。 “那杏花粉末呢？” 他问。 “己送去药坊查验，看是不是混了别的东西。” 苏瑾禾收拾着工具，“不过单从粉末来看，确实是新鲜杏花碾的，不是干花。” 裴晏之走到验尸台旁，看着那具被清理出些许原貌的尸身。 死者眉眼轮廓依稀能看出几分秀气，想来生前也是个周正的女子。 “苏二娘在城南开绣坊五年，据说性子孤僻，没什么亲眷，除了收过两个学徒，平日里来往的都是些熟客。” 他缓缓道，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苏瑾禾听，“半个月前，有街坊说看到她跟一个陌生男子在绣坊门口争执，具体是谁，没人看清。” 苏瑾禾正用布巾擦手，闻言动作顿了下：“争执？” “嗯，”裴晏之点头，“听说是为了‘钱’。” 苏瑾禾没再问，只是将所有验尸记录整理好，递给小吏：“按这个誊抄三份，一份呈给裴大人，一份入档，一份留底。” 小吏接过，快步去了。 验尸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雨声显得格外清晰。 “苏仵作以前在哪当差？” 裴晏之忽然问。 苏瑾禾将工具装箱，头也不抬：“乡下地方，不值一提。” “看你的手法，不像新手。” 裴晏之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不算细嫩，指腹有薄茧，显然是常年跟这些银器、尸体打交道磨出来的。 苏瑾禾合上箱盖，抬眼看向他。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闪躲，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家传的手艺。 我爹以前是仵作，我从小跟着看，耳濡目染罢了。” 裴晏之没再追问。 他看得出，这女子身上藏着事，但眼下，查案要紧。 “杏花的事，你怎么看？” 他换了个话题。 “死者绣坊周围没有杏树，最近的杏林在城东的护国寺，离这儿有三里地。” 苏瑾禾道，“粉末沾在指甲缝里，要么是死者死前去过杏林，要么……是凶手带过来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若是凶手带的，那这粉末就不是偶然。 或许是凶手身上的，也可能是从凶手待过的地方沾来的。” 裴晏之颔首。 他也是这么想的。 “王捕头己经去查苏二娘的往来账目和人际关系了。” 他道，“你这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有。” 苏瑾禾指着验尸台上的尸身，“死者左手无名指第二关节处，有个极浅的压痕，像是常年戴什么细环留下的。 但现场没找到戒指之类的东西，或许是被凶手拿走了。” 裴晏之看向那处压痕，果然如她所说，浅得几乎看不见，若不是仔细检查，根本发现不了。 他心里对这个女仵作的轻视，不知不觉间淡了许多。 “辛苦了。” 裴晏之转身往外走，“验尸结果我会呈给大理寺卿，后续有需要，会再派人找你。” 苏瑾禾没应声，只是重新盖好尸身，开始收拾验尸房。 裴晏之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雨丝飘进屋里，落在她的发梢，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擦拭着验尸台，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韧劲。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验尸房内，苏瑾禾首起身，望着窗外的雨。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无名指，那里光洁一片，什么都没有。 但她记得，爹以前常说，尸身不会说谎。 那些藏在皮肉之下的伤痕，那些残留在体内的异物，都是死者最后的话语。 她只需要，听懂它们。 而这一次，苏二娘的“话”，似乎才刚刚开始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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