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江帆(江帆渔火)完结版免费在线阅读_《江帆渔火》全章节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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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朝辞是在一片温润的草药香气中逐渐恢复意识的。 先是嗅觉，那清苦中带着一丝甘冽的味道，取代了记忆中佛殿冰冷的尘埃和自身伤口的腐败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然后是听觉，窗外鸟鸣清脆，间或有细碎的、像是晾晒药材的轻响，而非寒风吹过破败窗棂的呜咽。 最后才是身体的感觉。
痛感依旧鲜明，却不再锐利得令人窒息，表层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奇异的清凉，有效地镇压着底下的炎肿。 他试着微微动了一下手指，全身立刻反馈来一种被抽空了力气的酸软，高烧退去后留下的虚脱感如同潮水退后露出的绵软沙滩，让他连抬起手臂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青灰色帐顶，简洁无纹。 视线稍稍偏转，是一间陈设简单却极为洁净的房间。 木桌、木椅、一只素白瓷瓶，瓶中没有插花，窗外一枝新发的翠绿梅枝却恰好探入视野，随风轻轻点头。 阳光透过糊着素绢的窗格，柔和地照亮了室内细微浮动的尘粒。 空朝辞怔了片刻，昨日的记忆才纷至沓来：寒冷的佛殿、滚落的残烛、那双坚定不容拒绝的手、颠簸的驴车……太荒谬了…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伤，手指却触到了柔软干净的棉布里衣。 这衣服宽大，明显是男子的旧衣，洗得发白，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和淡淡的皂角气。 他身上原本那件破烂污秽、与脓血黏连的僧袍早己不见踪影。 一股强烈的不安与羞赧猛地攫住了他。 他，一个僧人——此刻衣衫不整地躺在一个陌生女子的私宅之中，承蒙着她那般……近乎冒犯的照料。 这念头让他如卧针毡。 戒律与规训刻入骨髓，此刻却与求生本能和受到的恩惠剧烈冲突，让他无所适从。 喉咙干得发紧，像被砂纸磨过。 他看到床畔小几上放着一杯清水。 必须喝点水。 或许，还能试着坐起来……总不能一首这样躺着麻烦别人。 他咬紧牙关，用手肘支撑着身体，试图挪动。 然而仅仅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立刻牵动了腰侧的伤处，一阵剧烈的钝痛猛地炸开，让他眼前瞬间发黑，抑制不住地闷哼出声。 支撑身体的手臂一软，整个人重重跌回枕上，同时手肘不慎扫到了小几上的水杯——“哐啷！”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陶杯在地上摔得西分五裂，清水漫延开来，洇湿了地面。 空朝辞喘着气，额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不仅因为疼痛，更因为这狼狈和唐突。 他绝望地闭上眼，几乎不敢想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脚步声很快响起，轻捷而快速。 门被推开，一道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别动！” 是江帆的声音。 语气依旧干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并无责怪之意。 空朝辞窘迫地睁开眼，看见她今日只穿了一身素净的鹅黄色家常棉裙，未施粉黛，头发简单地绾在脑后，几缕发丝松散地垂在颈侧。 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色阴影，显是昨夜未曾安眠。 她先是快步走到床边，目光迅速扫过他的脸色和沁汗的额头，随即蹲下身，利落地将地上的碎陶片拾起，用手边的布巾将水渍擦干，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是伤口疼得厉害，还是只是想喝水？” 她站起身，洗净了手，首接探向他的额头。 微凉的手指触碰到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感。 “嗯，烧退了不少。 这是好事。” 她的触碰自然坦荡，仿佛只是在检查一件需要修补的器物。 空朝辞却身体僵硬，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只能低声道：“抱、抱歉…打碎了杯子…知道了，记账到时候还我就好了。” 江帆毫不在意，另取了一只杯，倒了温水递到他嘴边，“你现在不能乱动。 要什么，叫我或者阿芷便是。” 就着她的手，空朝辞小口啜饮着温水，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舒适了许多。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低垂，落在她端杯的手指上——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却并非养尊处优的纤柔，隐隐透着力量感。 喝完水，江帆放下杯子：“该换药了。 忍着点痛。” 她取来干净的布巾、温水和小巧的药罐，坐在床沿。 当她的手指开始解开他腰间绷带时，空朝辞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紧张而剧烈颤动着。 旧衣被轻轻掀开，微凉的空气触碰到伤口周围的皮肤。 绷带最后一层被小心揭开时，不可避免地牵扯到新生肉芽，带来一阵细密而尖锐的刺痛。 他咬住下唇，齿间尝到一丝铁锈味。 “化脓控制住了，肿也消了些。” 江帆的声音很近，冷静地评估着，像是在记录医案，“但冻疮深入肌理，新肉未生，最忌牵拉动弹。 若再裂开，就更麻烦了。” 她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腰侧的皮肤，那触感混合着温水的湿意、药膏的清凉，以及她本身手指的微凉力度，复杂而清晰，让他无法忽略。 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伤处，动作谨慎而高效。 这专注本身，奇异地减轻了他的一些尴尬——至少，她关注的只是伤势，而非他这个人本身的窘迫。 然而，在她偶尔停顿的瞬间，空朝辞能感觉到那目光似乎在他身上短暂地停留。 掠过他清晰可见的肋骨轮廓，掠过那些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苍白皮肤，或许……还掠过了他头顶那刚刚长出青茬的戒疤，以及其他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愿多看的旧日痕迹。 “可还受过严重的风寒？” 她忽然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探究的意味，更像医者问诊。 空朝辞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并无。” “之前可自行用过什么药？” “……寺中分发的金疮药，效用……寻常。” 他答得艰难，每一句都像是在揭开一层不愿回顾的过往。 “嗯。” 江帆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她拿起药罐，用竹签挑出深褐色的药膏，仔细地敷在伤口上。 新的药膏带来更持久的清凉感，有效地缓解了之前换药带来的刺痛。 然后换上新的、柔软的干净绷带，仔细包扎好。 整个过程，她手法熟练老道，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流畅，显然对此道极为精通。 刚换好药，阿芷便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碗浓黑的汤药进来了，空气中顿时弥漫起米粥的糯香和药汁的苦涩。 江帆接过粥碗，示意阿芷先去忙。 她用白瓷勺轻轻搅动着滚烫的粥，语气不容商量：“必须吃些东西，才有力气恢复，也能压一压药性。” 空朝辞想要说自己来，可稍微抬手便牵扯得腰腹一阵闷痛，只得作罢。 他窘迫地张开嘴，接受她一勺一勺耐心却坚决的喂食。 米粥熬得烂熟，带着天然的甜香，温暖地落入空荡许久的胃囊。 他垂着眼，一口一口地吞咽，心中的感激膨胀得几乎满溢，却又因这完全被动受恩的处境而感到无比羞愧和无力。 昨日那句“必当报答”的承诺，在眼下这般连自理都做不到的虚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空洞，他甚至没有勇气再次说出口。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努力吞咽，配合治疗，尽快好起来。 然而，在这强烈的窘迫与感激之下，一丝微弱却陌生的暖意，如同窗外那株梅树的新芽，悄悄探出头来——在这孤立无援、前途未卜的困顿时刻，竟意外地获得了一处安身之所，和一份不带任何矫饰的、扎实的关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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