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缸奇遇(钱县令老疙瘩)阅读免费小说_完本热门小说宝缸奇遇钱县令老疙瘩

黑水村的土地，是那种掺了砂石的黄土地，旱时硬得像铁，涝时又烂得像粥。

天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口倒扣着的、积满陈年烟灰的破锅，闷得人喘不过气。

村东头那间泥坯房，墙皮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草梗和泥巴混搅的筋骨，歪斜得似乎下一阵风来就能吹倒它。这便是张老疙瘩和他儿子瘪娃的窝。地里的收成，去年就孬得让人心慌。缸底最后那点能刮出响动的粟米，昨夜熬了糊糊，进了瘪娃那总也填不饱的肚肠。此刻，屋里屋外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不是寂静，是肠胃经过漫长哀求终于彻底绝望后留下的虚乏。张老疙瘩蹲在门口那裂了纹的门槛上，目光越过院里那棵半死不活、树皮都快被剥净的老槐树，不知望向哪里。他眼里的荒芜，比这土地更甚。“总不能……就这么干熬着，等死。”他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糙石头在摩擦。墙角那柄锄头，锄刃豁了口，木柄被手汗浸润得发黑，冷冰冰地杵着，像是最后一点冰冷的指望。他终究还是扛起了它，深一脚浅一脚往村后那片没人要的荒坡走。风卷起黄土，扑打在他黝黑起皱的脸上，针扎似的疼。坡上尽是乱石和虬结的枯草根，他本也没指望真能刨出什么吃食，或许只是找点事做，让身子骨动起来，好压过那磨人的饥火。一锄，一锄，再一锄，机械地重复，汗珠子砸进干土里，“滋”地一声就没了踪影。直到“铿”一声闷响，像是磕到了深睡的硬骨头，震得他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锄柄。心里莫名一跳。他丢开锄头，跪下来用手去扒拉。浮土和碎石头下，渐渐露出一个圆鼓鼓的物件。又挖又刨好一阵，一口缸的全貌显了出来。不大，半人高，肚腹圆润，颜色是种沉黯的金黄，像是年深日久的铜器蒙了厚厚的尘，又像是落日余晖被谁偷偷敛起来凝成了这么个东西，触手冰凉，细看壁上有许多模糊扭曲的刻痕，瞧不真切，似虫爬，又似水纹。

缸口被同样质地的盖子严丝合缝地封着，仿佛自天地开辟就没被打开过。

“谁把这玩意儿埋这荒郊野岭？”张老疙瘩嘀咕，心下先是些微失望——不是芋头也不是块茎。但扔了可惜，兴许能拿回家当个水缸，家里那口早就裂了缝，盛不住水。他费了老鼻子劲，连刨带撬，才把那沉甸甸的缸从土里彻底弄出来，又连拖带拽，吭哧吭哧地弄回他那四处漏风的家。

清洗干净了泥土，那缸在昏暗的屋里竟透出层温润内敛的光来，不像铜，也不像陶，怪得很。

瘪娃好奇地围着转圈，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想去摸那光滑的缸壁。“别乱动！

”张老疙瘩低喝一声，自己也说不清为何阻止，心头莫名发紧。家里米缸早空了，他盯着这莫名其妙得来的东西，心里空落得更厉害。鬼使神差地，他吸了口气，双手用力，掀开了那沉甸甸的盖子。缸里是空的，黑黢黢一眼到底，透着一股陈旧的、说不清是土腥还是金属的气味，很深，仿佛能吸走光。他叹口气，回身抓过桌上那个干瘪的小布口袋——里面是最后一把粟米，金灿灿的，他盯着看了半晌，像是进行某种诀别，然后心一横，全部倒进了空缸里。“留着明儿……再给娃熬一顿糊糊吧。

”他喃喃，沉重地盖上了盖子，声音里是疲惫至极的空洞。这一夜，张老疙瘩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尽是白花花冒着热气的大米粥，可刚端起碗，碗就“啪”地碎了。天蒙蒙亮，他被瘪娃急切地推醒。“爹，爹！快醒醒！缸……缸里有声音！”他一个激灵翻身起来，心突突跳，几步冲到那缸前。屋里似有若无地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勾人馋虫的粟米香。

他屏住呼吸，双手微颤，猛地掀开盖子。满缸！竟是满满一缸的粟米！

金黄、饱满、粒粒分明，已经溢了出来，洒在周围地上薄薄一层！他惊呆了，张着嘴，手抖得厉害，揉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不是梦！他哆嗦着捧起一捧，粟米从指缝簌簌滑落，凉丝丝的，真实无比。那香气浓郁得让他头晕目眩。“宝……宝缸？

”一个只在老人们口耳相传、烟雾缭绕的神怪故事里听过的词，带着电光，劈进他的脑海。

试探接踵而来。他舀出几碗米，盖盖，屏息再开，仍是满的！他心跳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又翻箱倒柜找出藏得最深、磨得最亮的三枚铜钱，小心翼翼扔进去，盖盖，心提到嗓子眼，几乎要窒息，再揭开——缸底铺着满满一层同样的、亮闪闪的铜钱！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巨大的、冰冷的恐惧随即像无数条滑腻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猛地盖上盖子，用尽全身力气挪动那破桌烂椅死死抵住那缸，仿佛里面关着一头能吞噬一切的洪荒怪兽。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湿透了破旧的褂子，顺着脊沟往下淌。这事，太大了！太邪乎了！传出去，天知道会招来什么泼天大祸！这岂是他一个穷庄稼汉能担得住的？可就在这时，院墙外，邻居赵寡妇家那有气无力的纺车声停了，传来她小女儿细弱的、带着哭腔的哼唧：“娘，饿……”紧接着，是赵寡妇压抑的、沉沉的叹息，那叹息比哭声更让人心头发酸。

前院害了咳疾的李老叔，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中间夹杂着老婶子低低的哀泣……这些声音，像一把把烧红的钝刀子，慢慢割着张老疙瘩的心。他看着自己刚才慌乱中洒落在缸边的那些金灿灿的粟米，看着手里那几枚冰冷的铜钱。那天傍晚，村里几户最揭不开锅的人家，悄无声息地发现门口屋檐下，多了一小袋用干荷叶包着的粮食。没有言语，没有痕迹，像田埂边被夜雨悄悄催生出的野菜，沉默地出现。然而，秘密在黑水村这种瘠薄得只剩黄土和苦难的地方，比贴着地皮跑的野风跑得还快。

的动静——尤其是他日渐挺直了些的腰板和瘪娃脸上竟罕见地有了点红晕——终究没能藏住。

先是赵寡妇拉着他的手，眼泪扑簌簌地掉，千恩万谢，嘴唇哆嗦着，那探究的眼神却欲言又止；接着是李老叔的儿子，半夜提着一把自家种的、蔫头耷脑的青菜来敲门，进门就噗通跪下了，什么都不说，只是磕头。地下的暗火，闷闷地烧，终究带着呛人的烟味，燎到了村西头那青砖高墙、气派非凡的宅院。地主王扒皮，人如其名，能从石头里榨出油，能从饿死的佃户嘴里扒出最后一粒米。他捻着下巴几根稀疏发黄的山羊胡，眯缝着总是算计的小眼：“张老疙瘩？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孬货？接济穷人？他哪来的粮？

莫非偷了老子的粮仓？”管家弯着腰，凑上前，低声耳语，眼神闪烁如鬼火。

王扒皮的小眼猛地睁开了，浑浊的瞳仁里射出贪婪至极的光，像饿狼见到了血：“宝缸？

真……真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宝贝？”他肥厚的巴掌猛地一拍黄花梨的桌面，震得茶碗乱跳，“走！点齐人！老爷我亲自去瞧瞧！”日头正西沉，把天边云彩烧成一片凄厉的血红。

如狼似虎的家丁哐当一脚，彻底踹散了张老疙瘩那本就歪斜欲倒的柴门。

王扒皮腆着滚圆的肚子，迈着方步走进来，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过家徒四壁的屋子，最后钉子般牢牢钉在那口被小心藏在最阴暗角落、用几块破麻布勉强遮盖的缸上。“老疙瘩，行啊你。”王扒皮皮笑肉不笑，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听说你走了狗屎运，得了样不得了的宝贝？拿出来，给老爷我开开眼。”张老疙瘩脸唰地没了血色，下意识张开双臂，死死护在缸前，老爷……没……没什么宝贝……就是一口……一口捡来的破水缸……不能看……”“破水缸？

”王扒皮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上前一把将他粗暴地推开。张老疙瘩一个踉跄，后腰撞在冷硬的灶台上，疼得闷哼一声。王扒皮一把扯下那破麻布。那缸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透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沉静而诡异的光泽。王扒皮二话不说，从绸褂袖袋里摸出一块约摸一两的碎银子，当啷一声，清脆地扔进空缸里，然后亲手盖上了盖子。所有的目光都盯死了那缸盖。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呜咽。片刻，王扒皮深吸一口气，猛地揭开盖子。满缸！白花花、亮闪闪，全是同样成色的碎银子！

几乎要漾出来！银光晃得人眼花缭乱，也晃得王扒皮脸上的贪婪如沸水般翻腾。

王扒皮的呼吸瞬间粗重得像拉风箱，脸上每一块横肉都因极致的激动而疯狂抖动：“好！好！

好！果然是旷世奇宝！天助我也！来人呐！给我捆结实了！抬回府去！”“老爷！不行啊！

老爷！求求您！行行好！这是我们爷俩……还有乡亲们活命的指望啊！求您发发慈悲！

”张老疙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上去，不顾一切地用干瘦的身体死死抱住冰冷的缸沿，手指抠得发白。一个家丁上前一脚狠狠踹在他腰眼上。张老疙瘩痛呼一声，却仍不撒手。

另一个家丁抡起棍子砸在他额角。血，登时涌了出来，糊住了他的眼睛，热辣辣的。

瘪娃吓得哇哇大哭，扑过来想护住爹。“活命？慈悲？”王扒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之以鼻，“这宝贝落在你这穷骨头手里才是天大的糟践！献给县太爷，谋个前程，才是它正道的光！抬走！谁敢阻拦，往死里打！”宝缸被粗麻绳捆绑，杠子穿过，晃晃悠悠地被抬出破屋，抬过院子，抬向那雕梁画栋、朱门高深的宅院。

张老疙瘩瘫倒在冰冷的、沾着他鲜血的泥土上，血和泪混在一起，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模糊、变暗、最终沉入无边的漆黑。瘪娃的哭声，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县衙后堂，今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王扒皮点头哈腰，几乎要匍匐在地，指着堂中那口显眼的缸，唾沫横飞、添油加醋地描述它的神奇。

县太爷姓钱，名丰，此刻正端着官窑的细瓷盖碗茶，眼皮耷拉着，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似听非听。公子钱多多则早已按捺不住，围着那缸转来转去，眼神炽热得像能把缸烧穿。“大人，此乃天降祥瑞，合该献与大人您这等青天大老爷！

”王扒皮谄媚得声音能滴出蜜来，“此宝现世，正显大人您德政感天动地，方得此异宝来朝，福泽万民啊……”钱县令放下茶碗，慢悠悠地“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带着十足的官腔：“果真如你所言，投物即复？眼见为实。”“千真万确！

小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王扒皮拍着胸脯。钱县令对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会意，取来一支普通的狼毫毛笔，当众放入空缸。盖盖。堂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噼啪声。

片刻后，钱县令亲手揭开。一缸一模一样的毛笔。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惊呼。

钱县令那总是半睡半醒、浑浊不堪的眼睛，倏地亮了，像黑暗中突然点起的两盏饿狼般的灯笼。他站起身，走到缸边，亲自拈起一支笔看了看，又扔回去。“取锭银子来。”他吩咐，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火急火燎的急切。

一锭足五十两的、雪亮官银被衙役捧来，“咚”一声投入缸中。

所有的目光再次死死聚焦在那仿佛重若千钧的盖子上。钱县令亲手盖上，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沉默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张力。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力量，猛地将盖子揭开。满缸！白花花、亮闪闪，刺人眼目！全是同样制式、同样大小的官银！

层层叠叠，挤挤挨挨，快要溢出来！“爹！”钱多多第一个失声叫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尖锐变调，完全失了体统。钱县令没说话，也没有责备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