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渡潘西来林喜免费阅读全文_热门小说大全烟火渡潘西来林喜

烟火渡一清晨五点，巷口的第一盏灯亮得比太阳还早。老周把卷帘门推到一半，留出一道弯腰才能钻进的光缝。他先把煤球炉子捅旺，再舀一勺猪油滑锅，辣椒面“滋啦”一声，像一朵暗红的花开在夜色里。空气立刻被劈成两半，一半呛鼻，一半勾魂。“周叔，三两细粉，少葱。”声音脆生生的，像刚掰开的青瓜。老周转头，看见林喜肩上挎着帆布包，包带上别了一枚向日葵徽章。那是去年冬天她在夜市套圈套中的，塑料片被磨得发亮。老周把粉条抖进滚水，筷子一挑，心里默数：一、二、三……八秒起锅，凉水一过，再浇牛肉臊子。林喜接过搪瓷碗，先吹一口气，白雾扑在她睫毛上，像落了一层薄雪。“今天还去福利院？”“嗯，周五，读书日。”“带什么？

”“《城南旧事》。”林喜笑，“小满指定要听。”她蹲在路边吃粉，红油溅在帆布鞋上，像两朵小小的焰火。老周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女儿。女儿在墨尔本，五年没回家，上次视频说想吃家门口的粉，说着说着就哭了。老周把镜头对准煮锅，蒸汽糊了屏幕，像一层擦不掉的眼泪。二福利院在城西，原先是纺织厂仓库，墙皮剥落处还能看见“抓革命促生产”的残字。林喜推开铁门，草坪上蹲着几个孩子，在玩“跳房子”。粉笔画的格子歪歪扭扭，像被风吹乱的琴键。

“小满——”穿黄裙子的小姑娘回头，缺了门牙的笑脸像半开的向日葵。她扑过来，脑袋抵在林喜腰间，蹭了一脸粉笔灰。图书室只有两排书架，书脊卷翘，像老人弯曲的指节。

林喜搬来小板凳，把《城南旧事》放在膝盖。翻到“我们看海去”那一页，小满忽然伸手盖住书页。“姐姐，你见过海吗？”“见过。”“蓝吗？

”“蓝得像……像周叔围裙的颜色。”小满咯咯笑，露出粉色的牙床。她不知道，围裙原本是白的，被辣椒油染了十年，才成了现在这般深靛。读到英子问“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窗外突然砸下一声闷雷。雨点像撒豆子，孩子们尖叫着去关窗。

林喜把书抱在怀里，纸张的潮味混着泥土味，像某种迟到的回信。三雨下到傍晚才停。

林喜回出租屋时，楼道灯泡坏了，她用手机照明，光斑里飞舞着细小的虫蚋。推门，室友阿盐正往行李箱塞衣服，地摊上摊着一张皱巴巴的车票。“去广州？”“嗯，”阿盐把最后一支口红旋进行李杆，“老板说再不去就换人。”“还回来吗？”“看吧。

”阿盐笑，眼角挤出两道细纹。她比林喜大七岁，眼角的细纹像被岁月用钝刀刻上去的。

林喜煮了泡面，两人分吃。汤面映着顶灯，油花一圈圈荡开，像缩小的银河。

阿盐突然说：“你知道吗？我妈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村里涨水了，淹了半亩花生地。

”“你汇钱回去了？”“汇了。”阿盐低头咬断一截葱花，“她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说再等等。其实等什么，我也不知道。”阿盐走前，把吹风机留给林喜。“你头发长，冬天不好干。”林喜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挤出一句“路上小心”。门关上，屋里瞬间空出一块，像被拔掉一颗牙的肉床，漏风。四冬至那天，老周收摊早。

他把最后一块牛腩夹到林喜碗里：“趁热。”“今天怎么舍得？”“冬至嘛，”老周搓手，“吃了就不冻耳朵。”隔壁桌坐着个男人，三十出头，灰毛衣袖口磨出毛球。

他面前摆着两副碗筷，一副空的。老周低声说：“那人天天来，点两份牛肉面，吃完把另一份打包，说带回家给老婆。其实老婆去年车祸走了。”林喜回头，男人正把空碗里的香菜一根根挑出来，整齐码在碟子边缘。香菜根上还沾着一点红油，像凝固的血珠。她突然站起来，走到男人桌前，把一枚向日葵徽章轻轻放下。“送你。

”男人怔住，指尖碰了碰徽章，像碰一块炭火。“谢谢。”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玻璃，“她……以前最爱向日葵。”五腊月二十三，小年。福利院要办联欢会，院长请老周去炸酥肉。林喜负责带孩子们剪窗花。红纸在桌上铺成一片小小的红海，小满剪了个歪歪扭扭的“福”，倒着贴在林喜额头上。“姐姐，你过年回家吗？”“不回。

”“你想家吗？”林喜愣住。她想起老家在湘西，父亲是木匠，母亲是裁缝。十六岁那年，父亲给宗祠修牌位时从脚手架摔下，没留一句话。母亲改嫁，继父酗酒，她揣着两百块钱连夜逃到长沙。从此，“家”变成一个不能按下的疼。联欢会结束，孩子们睡了。林喜和老周坐在台阶上，分喝一瓶米酒。月亮像被谁咬了一口的糍粑，挂在枯槐树上。“周叔，你为什么一直在这儿？”老周用袖口擦瓶口：“等人。”“等谁？

”“等一个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的人。”他指了指胸口，“但这里得有个地方给她留着，不然人活一世，太轻了。”六除夕夜，街上鞭炮声此起彼伏。林喜包了饺子，韭菜鸡蛋馅，煮好盛两盘。一盘给阿盐留的位置空着，另一盘端到福利院。小满把饺子藏在枕头底下，说要“压岁”。院长笑出眼泪，背过身去抹脸。零点，林喜收到阿盐微信：广州花市人挤人，我给你寄了干花，勿念。配图是一束满天星，压在透明手机壳里，像凝固的雪。她走到阳台，发现对面居民楼有户人家阳台亮着灯，窗上贴着剪纸“周”。老周站在灯光里，正往锅里下饺子，蒸汽爬上玻璃，他用手画了个笑脸。林喜忽然明白，所谓“渡”，不是惊涛骇浪地拯救，而是像此刻这样——有人为你留一盏灯，等你把冻僵的手放在光下，慢慢回暖。七开春，福利院收到一笔匿名捐款，指定用于修建图书室。

院长拉着林喜去看新书架，松木原色，带着树脂的香。小满把向日葵徽章别在最显眼的位置，像一颗小小的太阳。老周的摊位扩了半米，多添两口锅，一口专卖素食。他说：“有人吃素，咱不能让人家光闻味儿。”林喜发现，那口素锅旁总放着一副干净的碗筷，像在等待某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客人。五月，林喜收到出版社回信，她翻译的《城南旧事》插画本通过了初审。信纸末尾编辑写道：“谢谢你让英子说中文，她比我们想象的更温柔。”她跑去告诉老周，老周正在熬牛骨汤，勺子在锅里画圈，像在搅一池星光。“好事啊，”他说，“记得给小满带一本。”“第一本就签给她。

”老周笑，眼角皱纹像扇骨撑开：“别忘了写——‘给渡我的人’。”八六月，雨水多得像天漏了。福利院后墙被泡塌一角，孩子们暂时搬到教堂。周末，林喜带他们去教堂后的荒地种向日葵。小满把种子埋进泥里，认真得像在埋宝藏。“姐姐，它什么时候开？”“等你长高一个头。”“那我要吃好多饭！”向日葵长出第三片真叶时，阿盐回来了。她剪了短发，手里牵着个三四岁的男孩，眼睛像她，鼻尖像某个模糊的“他”。

“我侄子，”阿盐说，“姐走了，我得带他。”林喜蹲下来，男孩怕生，往阿盐腿后躲。

林喜从兜里掏出那枚向日葵徽章——去年送男人的那枚，竟被退回到她手里。“送你。

”她别在男孩衣领，“它会帮你晒太阳。”九七月半，鬼节。老周收摊后，在河边烧纸。

火光映着他佝偻的背，像一块被岁月烤红的炭。林喜远远站着，听见他低声念一个名字，风一吹，纸灰像黑蝶扑簌簌飞起，落在她鞋尖。回去路上，老周说：“我女儿昨天生了个小子，六斤七两。”“你不去看看？”“签证不好办。”他笑，却比哭还难看，“不过她发照片了，小家伙耳朵像我，招风。”林喜忽然想起母亲。

离家十年，她第一次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那头，麻将声哗哗，母亲“喂”了一声，她喉咙像被热炭烫了一下，竟发不出声。继父在旁边喊：“谁啊？”母亲答：“打错了。

”电话挂了。林喜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回不去的路。

老周拍拍她肩：“走吧，明早还要炸酥肉。”十向日葵开花那天，教堂钟声响了十二下。

孩子们围着花田转圈，小满把最大的一朵折下来，别在林喜耳边。花瓣毛茸茸的，蹭得她发痒。“姐姐，你现在像新娘子。”“新娘子要穿白裙子。”“那等我长大，给你买。

”林喜笑，眼泪却砸在花盘上。她想起父亲做木工时，刨花卷成一串小浪，木香混着汗味；想起母亲踩着缝纫机，机器“哒哒”像在唱一首没词的歌。

原来记忆不会消失，它只是被生活按了暂停，等一个晴天，又悄悄播放。十一十月，出版社寄来样书。林喜把第一本送到老周摊位，封面是淡黄的向日葵，像一碗刚冲开的蛋花。

老周用围裙擦手，翻开扉页——“给渡我的人：愿你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也愿你成为别人的烟火。”老周用袖口摁眼角：“字写得比我闺女好看。”那天，他破例提前收摊，带林喜去江边放孔明灯。灯纸是旧的，上面印着褪色的“囍”字，像一段被水洗过的往事。灯升空时，江面漂来一盏莲花灯，里面插着半截蜡烛，火苗在风里摇，却不灭。“那是给谁的？”林喜问。“给所有回不了家的人。”老周说，“灯亮了，路就短了。”十二十一月，福利院搬进新楼。图书室有落地窗，阳光进来时，尘埃像金粉。小满已能读完整本《我们看海去》，她指着插图问：“海真的有声音吗？

”林喜打开手机，放一段录音——去年去厦门，海浪拍礁石的“哗哗”声。孩子们围过来，屏住呼吸，仿佛怕惊动远方的潮汐。那天夜里，林喜收到母亲短信：你继父走了，麻将桌空了个位置。末尾附了张照片，是父亲生前做的最后一盏走马灯，灯罩上画着向日葵，转起来时，花盘会跟着点头。她订了回家的票。临行前，把老周摊位的那副空碗筷洗净，收进抽屉。老周说：“去吧，等你回来，给你留牛腩最大那块。”十三湘西的冬天比长沙冷。

林喜站在父亲坟前，坟头长满野菊，黄得像撒了一把碎金。母亲从布袋里掏出走马灯，点上蜡烛，灯影里向日葵缓缓旋转，像在给谁招手。“你爸临走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