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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我们明天见(李文王瑶)免费阅读_热门的小说山河,我们明天见李文王瑶

匿名 2025-09-16 06:01:30 2 下载本文

“别怕,我们明天见”

“我的爱人,明天见。”

“别怕,我们明天见。”

西南边境,睿丽前线。代号“磐石”的防线在阿美加联合军的重压下,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王瑶,新晋列兵,初次踏入这片真正的血肉熔炉。即便在西南军区新兵营的沙盘推演和演习场上模拟过无数次,即便曾参与过护送平民的低烈度任务,但当漫天裹挟着金属热浪与血腥气的硝烟扑面而来时,预想中的镇定瞬间被一种原始的、冰冷的恐惧碾得粉碎。

近乎歇斯底里的狂奔之后,王瑶重重地扑倒在一截焦黑的断墙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像要撕裂肋骨,撞向喉咙。她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混杂着尘土、硝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浓烈得让她窒息,胃部阵阵痉挛,几乎呕吐。不是心理作用,是奔跑时呛入的燃烧颗粒和过度紧张导致的喉头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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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

炮击,不再是演习场模拟的闷响。155mm榴弹炮的怒吼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音爆砸向阵地前沿。每一次爆炸,大地都在痛苦地颤抖,冲击波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胸腔和耳膜上。周围的空气被瞬间抽空又猛烈推回,震得人头晕目眩。绝望的嘶吼、受伤的哀嚎、歇斯底里的命令声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时隐时现,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王瑶艰难地抬头,视线穿过弥漫的烟尘。火光在扭曲的空气中跳跃,将半边天空染成不祥的暗红。视野所及,焦土上散落着装备碎片、扭曲的金属和……曾经是战友的身影。一个身影在不远处剧烈抽搐了几下,然后不动了,空洞的眼神凝固着最后的惊恐与不甘。战争,这头无形的巨兽,正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生命与温度,只留下冰冷的死亡。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王瑶的喉咙,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视线模糊又瞬间聚焦——正前方,一辆阿美加军的LAV-25轮式装甲运兵车,如同钢铁巨兽,碾过瓦砾堆,黑洞洞的炮口和并列机枪正指向她的掩体!履带碾压碎石的刺耳噪音盖过了一切。

“小瑶!二班打散了!报告你的位置!”头戴式单兵通讯器PRC-152里,班长李文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嘶哑和无法掩饰的焦急。

“咳……咳咳……”王瑶想回应,剧烈的咳嗽却把声音堵了回去,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肺部的疼痛。

“小瑶!回话!信息营截获敌方通讯!敌装甲分队正向你所在区域穿插!坐标同步到你护目镜HUD!快撤!收到立刻回答!”李文的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咆哮。

“我……我在……”王瑶挣扎着试图辨别方向,但视线中只有翻滚的烟尘和跳跃的火光。她猛地抬手摸向头盔侧边——那副刚配发不久的AN/PVS-21多功能信息作战目镜IVAS,镜片已经布满蛛网裂痕,边缘变形,显示屏一片漆黑。

“不行!HUD碎了!我看不到……”绝望像冰水浇下。

“别管坐标!听我指挥!立刻向B7区撤退!快!动作快!”李文的命令斩钉截铁。

然而王瑶的目光无法从那辆越来越近的装甲车上移开。履带卷起的泥浆溅在焦黑的土地上。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QBZ-191突击步枪,冰冷的枪身带来一丝不真实的触感。一个荒谬而决绝的念头升起:冲出去。她猛地从掩体后探身,枪口指向那不可撼动的钢铁。

“你他妈疯了吗?!”

李文的怒吼声不再是来自耳机,而是真真切切地从侧后方传来!

一道迷彩身影如同猎豹般从废墟的阴影中冲出!没有丝毫犹豫,他合身撞向王瑶。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推开数米远,摔进一个弹坑。就在她身体离地的瞬间——

轰隆!

装甲车沉重的履带碾过了她刚才所在的位置,紧接着,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清晰地传来。

王瑶在弹坑泥水中挣扎着扭头。

她看到的,是李文被那辆LAV-25的右前轮碾过后的残躯。腰部以下已是一片模糊的血肉泥泞,内脏和骨骼碎片混合着泥土,刺眼地暴露在空气中。装甲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道长长的、暗红色的拖痕,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硝烟。

“不!班长……李文——!!”王瑶的喉咙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嚎,声音扭曲变形,撕心裂肺。

无人回应。只有炮声依旧。

砰!

一声极其尖锐、几乎刺穿耳膜的枪响在王瑶耳边炸开!仿佛一根烧红的钢针直接捅穿了她的耳膜!剧烈的头痛瞬间炸裂开来,意识像沙漏里的流沙般迅速涣散。

“别怕,我们明天见。”

一个声音,极其温柔,仿佛穿透了所有的轰鸣和剧痛,清晰地烙印在她即将沉没的意识边缘。像是幻觉,却又无比真实。

“明天见……”王瑶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最后的气息。一枚7.62mm狙击弹穿透了她的FAST战术头盔右侧太阳穴,留下一个焦黑的孔洞。

浓重的山雾,像湿冷的棉絮,一层层缠绕着青翠的峰峦,也遮蔽了前路和远方的天光。王瑶瘦削的身影在湿滑的碎石小径上艰难跋涉,肩上沉重的背篓随着脚步晃动,里面装着几捆她为父亲采的草药:三七、重楼、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根茎。

她本不习惯这崎岖湿滑的山路。她熟悉的是青石镇那几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是午后茶馆里的喧嚣,是街坊邻居熟稔的笑脸。但父亲总说,这莽莽大山是老祖宗传下的宝库,里面的草根树皮,关键时刻能救命。

王瑶对这些草药的药理兴趣不大,但无法拒绝父亲的眼神。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被山风刻满皱纹的眼睛,凝视着大山时,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像山崖上沉默的岩石。

她拨开挡路的藤蔓,小心地避开湿滑的苔藓,沿着采药人踩出的模糊小径向上攀爬。偶尔发现一株叶片奇特的植物,她会对照父亲手绘的图册,确认无误后,才用短柄药锄小心挖出,放入背篓。她不太确定此刻的具体位置,但知道父亲总会在山顶那片向阳的坡地等她采药归来。

暮色四合,山雾更浓,带着刺骨的寒意。视野急剧收缩,十米开外已是一片混沌。王瑶心底升起一丝不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踏上熟悉的下山路。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夹杂在呜咽的山风中传来。

王瑶猛地顿住脚步,右手瞬间按在了腰间柴刀的硬木刀柄上。她屏住呼吸,警惕地环视四周。雾气弥漫,林影幢幢,难以分辨方向。声音似乎来自左前方一片茂密的箭竹林。

她弓下腰,像一只受惊的狸猫,每一步都放得极轻,踩在厚厚的腐殖层上几乎没有声音。左手拨开带刺的箭竹,右手始终紧握着刀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拨开最后一丛枝叶,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微缩:昏暗的林间空地上,一名男子蜷缩在湿冷的草丛里,身上沾满泥土和枯叶。他穿着磨损严重的07式丛林迷彩作训服,一条裤腿从大腿中部被撕裂,鲜血浸透了布料,在身下洇开暗红的一片,一根被外力折断、手腕粗的锐利树枝,深深扎进了他的小腿肌肉里,贯穿而出,露出森白的骨茬。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

王瑶没有立刻上前。她再次仔细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动静或陷阱后,才迅速靠近。男子肩章上,鲜红的“八一”军徽旁,“神州人民共和国护民军陆军”的字样清晰可见。

她蹲下身,迅速检查伤口。贯穿伤,出血量大,伤口边缘翻卷,沾着泥土和碎叶,有感染风险。必须立刻止血。王瑶没有犹豫,迅速解下自己厚实的棉布外衣,用柴刀割开,撕成长条。她用力按压住男子大腿根部的动脉位置,然后用布条在伤口上方狠狠扎紧。接着从背篓里翻出捣碎的新鲜三七叶和止血草,厚厚地敷在伤口前后两端,再用剩下的布条加压包扎固定。

剧痛让男子猛地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地聚焦在王瑶身上,他虚弱地点点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谢……谢你,姑娘。”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是神州国边防部队的……侦察兵……执行任务……坠崖……受伤了……”他艰难地挤出几个词,每说一句都牵动着伤口,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

王瑶的心猛地一沉。护民军侦察兵?她听说过遥远的东北边境在打仗,神州国和阿美加国支持的考利亚国已经打了两年。可她所在的青石镇,地处安南省西南边陲,地图上看,离那烽火连天的东北防卫区隔着千山万水。这里山高林密,与邻国南越接壤,但一直还算平静。怎么会有祖国的侦察兵,带着这么重的伤,倒在这西南深山老林里?

她从背篓里取出竹筒水壶,小心地喂了他几口水。又拿出用油纸包着的、硬邦邦的玉米饼子,掰碎了,一点一点喂给他。冰冷的饼屑混合着唾液,勉强能吞咽下去。

侦察兵费力地咀嚼着,看着眼前这个沉默但动作麻利的山村姑娘,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感激和一丝复杂的光芒。“现在……局势紧,西南军区……在扩招义务兵……”他喘息着,目光落在王瑶沾着泥巴和草叶、却异常坚定的脸上,“姑娘……你想……参军吗?”

“参军?我……”王瑶愣住了。这个词对她而言如此遥远。她从未想过离开青石镇,离开父母,离开这熟悉的一切。采药、帮工、赶集……简单却也安心。

“我知道……这很难……”侦察兵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但……你够胆大,也够心细……手也稳……”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你……有当兵的料。国家……需要人。”

在王瑶的搀扶下,侦察兵挣扎着靠着一棵树干坐了起来,稍微挺直了些脊梁。那身染血的迷彩服,此刻在山林的暮色中,显出一种别样的沉重和力量感。

“好好……想想吧,孩子。”侦察兵拍了拍她扶着的手,随即在王瑶的注视下,咬紧牙关,用一根粗树枝当拐杖,拖着那条重伤的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朝着下山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和额头的冷汗。

“等等!同志!我送你……”王瑶急忙喊道。

“不用了……孩子!”侦察兵没有回头,只是艰难地摆了摆手,身影很快被浓雾和渐深的夜色吞没,只留下草叶上蜿蜒的血迹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王瑶站在原地,背篓压得肩头生疼。山风卷着浓雾从她身边流过,冰冷刺骨。侦察兵最后那句“国家需要人”,和他离去时那佝偻却又倔强的背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圈她从未有过的涟漪。

东北的战火真的烧不到这西南边陲吗?

如果……万一呢?

国家……真的能靠自己挺过去吗?

是不是……总得有人站出来?

也许……青石镇的平静,真的只是暴风雨前的幻影?

“爸,我们明天见”

晚饭后,昏黄的灯泡在堂屋投下摇曳的光晕。王瑶的父亲,王老实,正佝偻着背,就着灯光翻阅一份皱巴巴的旧报纸。油墨味混合着灶房里飘来的烟火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王瑶站在门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粗布衣角,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

“爸,”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屋内的沉寂,“我要当兵。”

报纸发出轻微的“哗啦”声。王老实的手停住了。他缓缓抬起头,昏黄的光线下,那张被山风和岁月刻满沟壑的脸庞上,每一道皱纹都似乎更深了些。他的目光越过报纸上模糊的字迹,落在女儿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颜料盘——有惊愕,有不解,有深藏的疼爱,更有对“当兵”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冰冷现实的巨大恐惧。

“嗯?”王老实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磨砂纸擦过木头,“你……你为啥突然有这念头?”他放下报纸,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粗糙的指关节微微泛白。

王瑶沉默了几秒,屋外的虫鸣清晰可闻。“祖国需要我。”她终于吐出这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坚定。

“呵……”王老实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其苦涩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祖国需要的人?海了去了,孩子。”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仿佛要穿透女儿的心思,“你之前我让你去市里念书,你说啥?说你不喜欢城里,就爱待在镇上。这会儿怎么又想着要走了?”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愠怒和深深的困惑。

“我……”王瑶只觉得喉咙发紧,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卡住了。她看着父亲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浑浊却依然锐利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她读不懂也无力安抚的情绪。

“娃啊,”王老实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沉重,“别……别因为一时脑热,就胡咧咧。当兵,那是……那是脑袋别裤腰带上,刀口舔血的活计!就算……就算不打仗……”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后半句话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再也说不出来。昏黄的灯光下,王瑶看到他眼角似乎有浑浊的水光一闪而过。

“爸……我……”王瑶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想解释,想告诉父亲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侦察兵,想告诉他山雾里那份沉甸甸的“国家需要人”,但她笨拙的舌头却像打了结。言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娃,再好好想想。”王老实重新拿起报纸,纸张发出更大的声响,仿佛想用这动作掩盖内心的波澜,也阻断女儿的念想。他低下头,视线凝固在报纸上某个模糊的点,拒绝再看女儿。

王瑶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长久以来压抑的、对大山外世界的渴望,对平静生活下隐藏危机的恐惧,以及那个侦察兵离去时孤独而坚定的背影,像火山一样在胸腔里翻腾、爆发。

“爸!”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打破了僵持,“从小到大,我就没出过这大山!市里……市里才去过几次?上回……怕还是我小娃娃的时候!”她往前一步,双手撑在桌沿,指节用力到发白,“现在……电视里天天在放!国家打仗了!我才知道……我们神州……原来这么大!这么好看!可……可这么大这么好看的家,现在……被外人……欺负到家门口了!”她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泪珠断了线般滚落,砸在粗糙的木头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王老实握着报纸的手微微颤抖,纸张边缘被捏得变了形。他没有抬头,但王瑶能看到他鬓角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微微颤动。

屋子里只剩下王瑶压抑的抽泣声和王老实粗重的呼吸声。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终于,王老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灯光照进他浑浊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愤怒或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悲怆的平静。他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从肺腑最深处挤出来,充满了无奈与认命。

“好,娃,”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像沉入水底的石头,“你去吧。”

“爸?您……”王瑶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太决绝。

“去吧,”王老实重复着,目光终于再次落在女儿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诀别前的凝视,“去……去守住咱们的国家。去……走你想走的路。”

王瑶怔在原地,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无法反应。父亲的平静比刚才的愤怒更让她心慌。

“但是,”王老实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石头上,“你要记住一件事。”

“什……什么事?”王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活着回来。”王老实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那眼神穿透了泪水和灯光,直抵王瑶的灵魂深处。

王瑶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了父亲。父亲身上熟悉的汗味、烟草味和泥土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她用力地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许久,她松开手,胡乱抹了把脸,转身向门口走去。背影在门框投下一个单薄却挺直的影子。

“我们明天见,爸。”她拉开门,山间的夜风灌了进来,吹散了她带着泪痕的声音。

王瑶身体素质确实不错,常年山野劳作练就的筋骨让她轻松通过了镇武装部那套简单的体检——非常时期,标准本就放宽。手续快得出乎意料。报名的第三天,印着“光荣入伍”的大红花就戴在了胸前,一辆沾满泥点的军绿色大巴已经等在镇口。

她甚至没来得及再好好看看父亲,没来得及和母亲多说几句话,就在乡亲们敲锣打鼓和父母沉默的目送中,踏上了那辆摇晃的大巴。车轮碾过熟悉的青石板路,家乡的山峦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她将用这双曾经采药、握镰刀的手,去握住冰冷的枪,用生命去守护那个“明天”。

王老实站在人群最后,身影佝偻。他看着那辆载着女儿的大巴转过山坳,最终消失不见。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映不出半点暖意,只有一片沉沉的暮色。他久久地站着,直到人群散去,锣鼓声歇,才慢慢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回那间骤然空寂了许多的老屋。

2

神州共和国护民军——陆军西南军区安云南省边防军睿丽旅新兵训练基地,代号“磐石”。它深嵌在安南省西南角、毗邻南越边境的崇山峻岭之中,具体位置属于军事机密,但那份肃杀与隔绝感,从进入盘山公路那一刻起便如影随形。

运送新兵的车队驶过最后一道由重兵把守、架设着蛇腹形铁丝网和重机枪堡垒的检查站,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另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这是一个被险峻山峰环抱的巨大山谷谷底,湍急的睿丽河像一条冰冷的银链,切割着谷地,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声在谷中回荡,非但没带来生机,反而更添几分苍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与汗液混合的气息。远处山壁上,依稀有迷彩涂装的雷达天线和防空导弹阵地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新兵营位于主营地南侧约一公里处,由数排低矮、敦实的红砖营房组成,屋顶覆盖着伪装网,像一群蛰伏的灰色巨兽。

王瑶随着人流走下大巴,双脚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映入眼帘的,是营房前空地上一支无声的迎接队列。两排笔挺的迷彩身影,清一色的QBZ-191步枪斜挎胸前,枪口朝下,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群刚刚卸下平民身份的新丁。没有口号,没有喧哗,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审视。这与王瑶想象中或影视剧里看到的军人形象截然不同——没有热情洋溢的笑脸,只有一种被刻意打磨过的、冰冷的专业感。他们的目光扫过时,王瑶感觉自己像一件待检验的装备,无所遁形。

带队的士官是个皮肤黝黑、眼神像刀子一样的上士,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一眼,声音短促有力:“列队!行李贴标签,放指定位置!动作快!跟上!”没有任何废话,新兵们像受惊的羊群,被驱赶着,跟着士官向营区深处走去。

越靠近营区核心,那股无形的压力越重。尘土飞扬的训练场上,震耳欲聋的“杀!”声此起彼伏。一群正在进行格斗训练的士兵,动作凶狠凌厉,拳脚砸在沙袋或对练者身上发出的沉闷撞击声清晰可闻,汗水浸透的作训服紧贴着虬结的肌肉。另一边,是低姿匍匐的队伍,在布满碎石和泥水的铁丝网下快速爬行,泥浆糊满了脸和衣服,只有牙齿是白的。没有抱怨,没有犹豫,只有机械的、近乎残酷的重复。这里的一切都在大声宣告:温情与软弱是奢侈品。

营房内部同样冰冷:通铺、铁架床、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墙壁上贴着“绝对忠诚 绝对纯洁 绝对可靠”的红色标语。狭窄的储物柜散发着淡淡的防霉剂味道。窗户不大,装着结实的铁栅栏。这里唯一的暖色,或许是墙角那盆生命力顽强的、不知名的绿色植物。

领到那套浆洗得发硬、带着浓重樟脑球味的07式丛林迷彩作训服和一双笨重的制式胶鞋后,王瑶在拥挤的换衣间换上了它。布料粗糙,摩擦着皮肤。她走到洗漱间墙面的水银斑驳的镜子前。镜子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齐耳短发入伍时统一剪的显得脸型更加瘦削,宽大的迷彩服掩盖了身形,唯一熟悉的只有那双眼睛,里面盛满了茫然、紧张,还有一丝竭力压制的惶恐。青石镇的王瑶被彻底剥离,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列兵王瑶,编号XXXXX。一种沉重的宿命感油然而生。

入伍仪式在最大的一块训练场举行。没有鲜花彩旗,只有肃立的士兵和猎猎作响的军旗。旅政委的训话通过高音喇叭在谷中回荡,带着金属的质感:“……你们脚下的土地,是共和国的西南大门!你们手中的钢枪,是十四亿人民的倚仗!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名字——战士!你们的生命,属于祖国!你们的使命,是胜利!……”

新兵连的教官张强,站在队列前方,像一尊沉默的铁塔。他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异常精悍结实,迷彩服袖口挽起,露出小臂虬结的肌肉和一道狰狞的旧伤疤。那张脸像是被风霜和硝烟打磨过,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得能刺穿人心。他是旅里有名的“铁面阎王”,西南边境多次缉毒、剿匪行动的老兵,身上背着不止一个三等功。此刻他背着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张新兵的脸,被他扫到的人无不下意识地挺直脊背。

“新兵连二班!”张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风声中清晰可闻,“王瑶!陈蕾!出列!跟你们班长走!”

王瑶心脏猛地一跳,赶紧出列。她跟着一个同样穿着新兵作训服、但臂章上多了一道黄杠新兵班长标志的年轻男性,以及另一个叫陈蕾的女兵,走向分配给她们的营房。女兵极少,二班总共十个人,只有她们三个女兵,被单独安排在一间小宿舍。

宿舍里,王瑶刚把自己的背包塞进床底储物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个爽朗甚至有点过于热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哈喽!我叫陈蕾!天明天明市人!”陈蕾一边麻利地铺着床单,一边转过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牙齿很白,在略显昏暗的宿舍里很显眼。她个子比王瑶稍高,身材匀称,动作带着一种城市女孩特有的利落感。

王瑶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习惯了小镇的慢节奏和距离感,对这种自来熟式的搭讪本能地抗拒。她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你好……我叫王瑶。”

陈蕾似乎毫不在意王瑶的拘谨,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带着点天明市特有的上扬语调:“青云市青石镇?我知道那地方!我高中同桌老家就是那儿的!山清水秀是吧?”她铺好床,一屁股坐在床沿,饶有兴趣地看着王瑶,“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的啦!多多关照哈!”

王瑶听着那陌生的口音说着如此亲热的话,心里五味杂陈。陈蕾脸上的笑容和眼里的光,像一团跳跃的火苗,和她自己心中的忐忑阴霾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她抿了抿嘴,没再接话,只是默默地整理着柜子里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一支旧钢笔,一个小本子,还有一张用塑料膜小心包好的全家福。

“我啊,以前可喜欢唱歌了,还在市少年宫合唱团待过呢,可惜后来……”陈蕾的话头突然顿住,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眼神飘向窗外,“咳,不说这个了。反正现在都穿这身皮了,啥爱好都得往后靠,服从命令,保卫祖国,对吧?”她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说给王瑶听,声音重新扬了起来,但那笑容背后,似乎藏着点什么。

“你呢?有啥爱好没?”陈蕾很快又恢复了活力,探过头来问。

王瑶迟疑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个小本子,轻声说:“……画……画点东西。”

“画画?厉害啊!”陈蕾眼睛一亮,“以后咱们经历的,打靶啊拉练啊,你都可以画下来!绝对珍贵!”

王瑶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依旧沉默。陈蕾的热情像暖风,但她感觉自己像一块冻土,暂时还无法消融。

下午在充斥着消毒水味和饭菜混合气息的大食堂吃完第一顿军营伙食大锅炖菜配馒头,尖锐的哨音便撕裂了短暂的休息时间。王瑶跟着二班的队伍,跑步来到下午训练的主场地。尘土在无数双胶鞋的踩踏下飞扬,数百名新兵在口令声中排成方阵,脸上写满了初来乍到的茫然和强装的镇定。

夜幕彻底笼罩山谷,气温骤降,寒风顺着迷彩服的领口袖口往里钻。王瑶缩了缩脖子,感觉手脚都有些冻僵了。张强教官站在队列前方,用他那标志性的、毫无波澜的语调命令:“全体都有!《强军战歌》!预备——唱!”

“军号嘹亮!步伐整齐!……”数百个声音在张强的带领下吼了出来,但明显参差不齐,带着新兵特有的青涩和紧张。王瑶努力想跟上,但自从进入这阴冷潮湿的山谷,她的喉咙就干涩发痒。她试图发声,却只挤出一丝沙哑的气音,紧接着就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她赶紧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生怕引起注意。

咳嗽声在整齐的歌声中显得有些突兀,周围几个新兵下意识地侧目看了她一眼。王瑶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脸涨得更红,头埋得更低,仿佛想把自己藏进地缝里。她再也不敢尝试,只是紧抿着嘴唇,随着节奏微微动着口型。

“停!”

张强的声音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所有歌声。全场霎时死寂。他那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队列,最终定格在王瑶低垂的脑袋上。一股寒意顺着王瑶的脊椎爬升。

“你!”张强的手指向王瑶的方向,声音冷得像冰,“出列!”

王瑶的心跳几乎停止,完了,果然被发现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僵硬地向前迈了一步。

“对不起教官!”

一个清亮的男声突然响起,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王瑶愕然抬头,看到队列前排,一个身影迅速出列,站得笔直。正是带她们回宿舍的那个新兵班长!他此刻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温和,只剩下严肃。

“报告教官!刚才是我动作幅度太大,可能碰到了旁边同志,影响了状态!责任在我!”他大声说道,目光直视张强。

“嗯?”张强眉头一拧,锐利的目光转向这个主动站出来的班长,“大家都在吼歌,你乱动什么?嗯?”他踱步上前,走到男兵面前,两人身高相仿,但张强的气势完全碾压对方,“身为班长,不带头吼响号子,还干扰他人?二班班长,李文!”

“到!”李文大声应答。

“军姿!一小时!站这!好好想想你的职责!”张强指着训练场中央一块灯光最亮的位置,声音斩钉截铁,“其他人!解散!”

队伍在压抑的气氛中散开。王瑶随着人流往回走,忍不住回头看向训练场中央。灯光下,李文像一杆标枪般挺立着,双手紧贴裤缝,下巴微收,目光平视前方。夜风吹动他的衣角,那身影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异常孤单,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坚定。

王瑶的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被那灯光下的身影,悄然融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愧疚,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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