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哥！疤哥疤哥最新热门小说_免费小说全文阅读疤哥！(疤哥疤哥)

疤哥搬进红砖巷那天，蝉鸣把空气泡得发黏，连风都是温吞的。搬家师傅扛着衣柜往三楼爬，汗珠子顺着脖颈往下淌，在洗得发白的工装上洇出深色的痕，像幅没章法的水墨画。

我蹲在巷口数门牌，红砖墙缝里嵌着青苔，墙根堆着半袋没人要的煤渣，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啄着碎渣，见人来也不躲，反倒歪着脑袋瞅——这老巷子的生灵，倒比别处多几分胆气。“让让。”粗粝的嗓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像砂纸磨过朽木，带着股子沉劲。我吓了一跳，往后缩时撞翻了脚边的纸箱，“哗啦”一声，箱里的玻璃杯滚出来，在青石板上磕出个豁口，亮晶晶的碎片溅在鞋尖。

转身时撞进一道阴影里。是个高个子男人，穿件灰扑扑的旧背心，领口洗得卷了边，露出的胳膊上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绷得紧，像晒透了的老树皮裹着硬疙瘩。

最扎眼的是他的脸——右眉骨到颧骨，斜斜爬着道疤，红得发暗，像皮肤里埋了根生锈的铁丝，这会儿他眉峰一皱，那道疤就跟着拧起来，活像条要咬人的蜈蚣。“对不住对不住。”我慌忙去捡玻璃杯，指尖被豁口划了下，血珠“啪嗒”滴在碎玻璃上，红得刺眼。他没说话，只垂眼瞥了瞥地上的狼藉，抬脚往巷里走。步子沉，人字拖踩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响，惊得墙根的麻雀“呼啦啦”飞起来，落在远处电线杆上，还歪着脖子回头望——许是也怕他这模样。旁边槐树下纳凉的老太太扯了扯我的衣角，蒲扇往嘴边挡了挡，压着声音说：“那是疤哥，住五号院。少跟他搭话，凶得很。

”我点点头，心里发怵。来之前就听中介提过，红砖巷是老城区，住的多是街坊，就五号院住着个“不好惹的”，年轻时混过，脸上的疤是打架留的。方才见他那眼神，冷飕飕的，倒真像传言里的样子。后来果然常撞见。有时是大清早，天刚蒙蒙亮，他就穿件白背心在巷口打拳，胳膊抡开时带起风，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一拳砸在老槐树树干上，“咚”一声，树叶都抖三抖；有时是傍晚，他拎个搪瓷缸子往巷尾面馆晃，缸子沿磕掉块瓷，露出里面的铁色，老板见了他，总多舀半勺汤；更多时候是在五号院门口，他搬个小马扎坐着，背靠着斑驳的木门框，手里捏根没点燃的烟，眼神空落落望着巷口，谁跟他搭话都只“嗯”一声，那道疤在夕阳下更显阴沉，连路过的狗都绕着走。有回我加班到快十点才拐进红砖巷。

巷里的灯坏了三盏，昏昏暗暗的，只有墙根的野猫“喵呜”叫着蹿过，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

走到三号院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嗒、嗒”，不紧不慢，却追得人心里发毛。

我攥紧包带，刚要回头，眼角瞥见斜对面五号院门口，疤哥突然站了起来。他没动，就那么杵在那儿，背对着巷尾的路灯，影子拉得老长，刚好罩住我身后那段路。

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没再跟上来。我快步往前走，快到自家院门口时回头，看见他还站在那儿，手里那根没点燃的烟，不知啥时夹在了耳朵上，夜风掀起他背心的衣角，露出腰侧一块旧疤。心里有点发暖，又有点慌。第二天特意绕到五号院门口，想跟他说声谢，却见他正蹲在院门口修自行车链条，油污沾了满手，连指甲缝里都是黑的，像刚掏过煤堆。

我犹豫着凑过去：“疤哥，昨天……”他头也没抬，“咔嚓”一声把链条扣上，粗声打断：“没你的事。”我噎了下，站在那儿进退两难。他站起身，从裤兜里摸出块皱巴巴的抹布擦手，擦得太用力，指节都红透了。“以后早点回。

”丢下这句话，转身进了院，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像把什么话都锁在了里头。

我愣在原地看那扇掉了漆的木门，突然觉得，他那“凶”，倒像层硬壳。

真正让我改了看法的，是七月的那场暴雨。雨是后半夜泼下来的，先是“滴答”几滴试探，接着就成了瓢泼，砸在屋顶的铁皮上“哐哐”响，像是有谁在上面抡锤子。我被雷声惊醒，摸黑爬起来关窗户，却看见对面五号院的灯亮着——昏黄的灯泡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雨幕里晕出团暖光。疤哥站在院门口，手里举着把黑伞，伞骨锈了半截，看着有些年头。

他正往巷口望，雨太大了，风卷着雨丝往他身上扑，他的背心湿了大半，贴在身上，能看见肌肉的轮廓，像老树干上盘着的筋。我正纳闷他大半夜站雨里干啥，就见巷口跑过来个小不点，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没打伞，怀里死死抱着个书包，头发湿得贴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掉，冻得直打哆嗦。是住在巷尾的陈家小孙子，叫陈乐乐，爸妈在南方打工，跟着奶奶过。“乐乐？”疤哥的声音穿过雨幕传过来，比平时软了些，“咋这会儿才回来？”“奶奶……奶奶发烧了，”乐乐带着哭腔，抽抽噎噎的，“我去药店买退烧药，走到半路雨就下大了……”疤哥没再多问，把伞往乐乐那边倾了倾，大半伞面都罩着小孩，自己半边身子露在雨里，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滴在眉骨的疤上，倒把那道疤冲得亮了些。“走，先去我那儿，”他说着弯腰把乐乐抱起来，小孩轻得像团棉花，“给你找身干衣裳，再送你回去看看奶奶。

”乐乐趴在他肩上，小手攥着他的衣角，小声说：“谢谢疤叔。”疤哥“嗯”了一声，抱着孩子往院里走。走到门口时，他像是想起啥，回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慌忙缩回头，心脏“咚咚”跳——刚才那一眼，他眉骨上的疤好像没那么吓人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前，倒显出点过日子的烟火气。第二天大清早，巷里的水还没退，我拎着早点往陈乐乐家绕，想看看老太太咋样了。刚走到巷尾，就见张婶蹲在自家门口择菜，见了我就招手：“小苏，你可算醒了，昨晚要不是疤哥，乐乐那孩子指不定咋着呢。

”我蹲过去帮她捋菜叶子，听她絮絮叨叨说。后半夜雨最大的时候，乐乐奶奶烧得迷迷糊糊，嘴里直喊冷，乐乐急得直哭，偷偷揣了奶奶枕头底下的几块零钱就往外跑——红砖巷离最近的药店得走二十多分钟，还是条没路灯的小路，坑坑洼洼全是泥。“疤哥咋知道乐乐出去了？”我问。

张婶往五号院的方向瞥了眼，压低声音：“前几天乐乐奶奶就说不舒服，疤哥隔三差五往她家送菜，昨天傍晚还去问过一回。估摸着是不放心，夜里没睡沉，听见院里有动静就起来了。”她顿了顿，用择菜的手抹了把眼角，“别看他那样子冷，心细着呢。前几年巷里老王头摔了腿，儿女不在身边，也是他天天推着轮椅去医院换药，推了仨月，风雨没断过。”我心里一动。想起有次下班早，看见疤哥在巷口的菜摊挑菜，专挑那种带虫眼的青菜，摊主笑着问：“疤哥，给你拿捆好的呗？这虫咬的不好看。

”他头也不抬：“虫眼多的没打药，老王头吃着放心。”当时我还纳闷他给谁买，原来是给老王头。还有回巷里的下水道堵了，臭水漫得满地都是，苍蝇嗡嗡叫，街坊们站在门口骂了半天，没人愿意动手掏。第二天一早我出门，看见疤哥蹲在下水道口，手里拿着根铁钩子，正一点点往外掏淤泥，黑黢黢的脏水溅了满裤腿，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是路过的猫凑过去闻，被他用胳膊肘轻轻顶开：“脏，一边去。”后来才听张婶说，他半夜就起来掏了，掏到后半夜才堵上，手上划了道口子，也没吭声。

原来那些我没留意的日子里，他早把这巷里的人揣在了心上。只是他从不说，做了就做了，像巷口那棵老槐树，默默站在那儿，谁也没在意过它替谁挡了多少毒日头，遮了多少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