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妖僧》泠婵黄鹰已完结小说_江南妖僧(泠婵黄鹰)火爆小说

1 江南夜雨.墨香焦尸雨水裹挟着暮春的寒气，敲打着金陵城青灰色的屋檐，顺着瓦当流淌成线，在“墨香斋”后巷积成浑浊的水洼。子时已过，万籁俱寂，唯余雨声淅沥。一顶不起眼的青帷小轿匆匆停在巷口，大理寺少卿黄鹰掀帘而出，深青色的官服下摆立刻被雨水打湿。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显得格外冷峻，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狭窄湿滑的巷道，瞬间锁定了尽头那扇虚掩的、渗出异样焦糊味的小门。“大人。

”泠婵的声音几乎与身影同时出现，她穿着墨绿色贴身劲装，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身如鬼魅，悄无声息。她递过一方干净帕子。黄鹰摆手示意不用，声音低沉：“情况如何？

”“死者陈雨萱，年十六，墨香斋东主陈青岫之独女。戌时三刻，其贴身丫鬟蕊珠发现她未归寝，寻至后院书房，发现门户洞开，内有火光烟气。

”泠婵语速清晰，不带感情，“蕊珠呼救，陈家护院扑灭余烬，见一人形焦炭卧于书案旁。

府衙捕快已初步勘查，确认是陈小姐无疑。因焦尸异状，且有奸杀嫌疑，陈员外悲愤交加，连夜击登闻鼓告至大理寺。”“奸杀…焚尸…”黄鹰眼神锐利如刀，“确认身份？

”“焦尸腕骨上残留半截未被完全烧毁的翡翠镯，陈夫人确认是其女的贴身之物。

且书房位置、残留衣物碎片均指向陈雨萱。但…”泠婵顿了顿，“尸体损毁严重，面部、胸腹、下身焦炭化，难以辨别具体死因，更无法直观判断生前是否遭受侵犯。

府衙仵作束手。”黄鹰不再言语，率先走向那扇透着不祥气息的门扉。泠婵紧随其后，手已按在腰间“蝉翼”短匕之上。

着浓烈的焦糊味、皮肉炙烤后的怪异油脂气和一种若有似无、仿佛陈年庙宇香火的伽蓝香气。

地上散落着打翻的砚台、烧毁的书籍残页、断裂的紫檀笔架。

一具蜷缩的人形焦炭倒伏在巨大的黄花梨木书案旁，姿态扭曲，炭化的肌肉组织粘连在焦黑的骨骼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书房一角有明显被水泼过的痕迹，但尸体本身破坏严重。府衙的捕头阎通年约四十，面有风霜见到黄鹰，连忙行礼，脸上带着惊悸与棘手的神情：“少卿大人，您来了。

这…实在是惨不忍睹，邪门得很。”黄鹰微微颔算是回应，场：被利器划破的窗棂纸、书案上略显凌乱但贵重物品未失的摆设、角落里一个倾倒的香炉，炉内灰烬呈现诡异的灰白色。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具焦尸上，眉头紧锁。“绾卿姑娘到了吗？

”黄鹰问。“到了，正在偏屋准备。”泠婵答道。话音未落，一个纤细的身影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提着一个特制的藤箱，踏着雨水步入院中。

正是季绾卿。她穿着素灰色布裙，外罩一件防水油绸褂子，脸上蒙着一方洁白的细棉布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她向黄鹰和泠婵微微一福，声音透过口罩略显沉闷：“大人，泠婵姐。”目光触及书房内的焦尸，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有劳季仵作。”黄鹰让开位置。季绾卿点点头，提着藤箱走进书房。她先在门口稍作停顿，深深地嗅了嗅空气，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她放下藤箱，取出特制的薄牛皮手套戴上，又拿出一小瓶气味浓烈的药油涂抹在口罩内侧和人中穴附近，以抵御尸臭。她没有急于触碰尸体，而是提着灯笼，围着焦尸和整个现场缓慢地、极其细致地观察。

案腿部的刮擦痕迹、窗棂破损的边缘走向……每一个细节都被她那双锐利的眼睛捕捉、分析。

大约一炷香后，她终于蹲下身，开始近距离检查那具令人心悸的焦尸。灯笼的光晕下，焦黑的尸骸更显狰狞。季绾卿的动作极其沉稳精准，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她先用精巧的银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焦尸腕部取下那半截浑浊的翡翠镯，放入一个铺着白绢的托盘助手小吏昝墨川，年轻机敏，捧着托盘。接着，她开始清理尸体表面粘连的灰烬和碳化物。“大人请看此处。”季绾卿的声音冷静如水，她指向尸体的喉部下方接近锁骨的位置。那里的炭化层相对较薄，隐约能看出一点深色的皮下痕迹。“尸体虽严重炭化，但此处炭层碎裂，且有微小卷翘，非火焰一次性烧灼造成。”她取出一根极细的银针，轻轻刺探那片区域：“《洗冤集录·火死篇》有云：‘生前被烧，喉中必有烟灰炭末，且口鼻张开；死后被焚，则无。’”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焦炭，露出咽喉内部残留的组织，“此女咽喉深处虽有烟灰，但量少且分布不均，气管内壁未见明显大量吸入性灼伤炭末。更可疑的是，其牙关紧闭，口唇内敛，不符合活人在烈火中本能张口呼吸的特征。”黄鹰、泠婵、洛白静此时也已赶到，撑着伞站在门口，面色凝重都凝神听着。“再看此处。

”季绾卿将灯光移向尸体蜷缩的下腹部。那里的炭化最为严重，几乎只剩骨架。

“虽损毁严重，但骨盆形态尚可辨识。结合耻骨联合面形态及坐骨切迹宽度，确为女性青年无异。”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然而，在骨盆附近的焦炭中，我发现了这个。

”她用镊子夹起一小片几乎烧焦、但还残留一丝原色的织物碎片，依稀可见是上好的苏锦，且有刺绣痕迹的一角。“这是…肚兜残片？”洛白静轻声问。“正是。”季绾卿点头，“残片位置异常，不似正常穿着滑落。其上边缘有撕裂痕。”她放下残片，又从藤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熟石灰在掌心，轻轻吹向尸体下身骨盆区域的焦黑地面。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白色的石灰粉落下，在几处看似寻常的焦黑地面上，竟显出些许深色的、几乎看不见的湿痕！

“《洗冤录·疑难杂篇》曾载‘石灰显湿痕’之法。”季绾卿解释，“尸身虽焚，但若生前有液体如血液、体液大量沾染地面，即使被火烧过，其下方土壤因渗入油脂或液体，冷却后密度吸水性会与周围略有不同。洒以极细石灰粉，湿度稍高处颜色会略深。”她指着那几处深色印记，“位置正在下身下方。结合肚兜撕裂痕，生前遭受暴力侵犯的可能性极大。”众人心头一凛。“致命伤呢？是先奸后杀，还是焚尸致死？”黄鹰追问，声音低沉。“关键在此。”季绾卿示意大家看尸体的后背。

她费力地、极其小心地将蜷缩的尸体翻动了一点点角度，露出背部脊椎某处。

那里的焦炭层下，似乎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凹陷。

她从藤箱中取出一柄薄如柳叶、寒光闪闪的特制小刀，屏住呼吸，如同最高明的雕匠，开始极其精细地剔刮那凹陷周围的焦炭层。时间一点点过去，书房内只剩下刀具刮擦炭层的细微声响和沉重的呼吸声。终于，一块核桃大小、被烧得漆黑的骨片暴露出来。季绾卿用镊子夹起，凑近灯火仔细查看。

只见那骨片中心，赫然有一个极其微小、边缘锐利的菱形孔洞！孔洞贯穿整个骨片厚度。

“这是…椎骨棘突？”洛白静学识渊博，认出位置。“不错，第三胸椎棘突。

”季绾卿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此孔洞边缘锐利，无烧灼变形迹象，说明是生前造成，且贯穿骨质！凶器应是极其尖锐细窄之物，如长针、铁钎之类，自后方精准刺入，瞬间破坏脊髓，致人死亡。速度极快，死者甚至来不及发出太大声音。”她放下骨片，环视众人，结论清晰：“综合判断：死者陈雨萱，应是先被人以尖锐凶器自后心刺入脊髓，瞬间毙命。随后，凶手对尸体实施了奸污。最后，泼洒了某种助燃之物如油脂，点燃了书房，企图毁尸灭迹，掩盖罪行。焚尸，是在她死后进行的。

”“嘶…”饶是见多识广的捕头阎通也倒吸一口凉气。好狠毒的手段！好缜密的伪装！

“凶手如何潜入？可有踪迹？”黄鹰问向负责现场的泠婵。泠婵早已在季绾卿验尸时，将书房内外再次细细筛过一遍。她指着破损的窗棂：“大人，窗纸是从内部划破的。

划痕起自窗栓附近，向外延伸，手法利落，应是凶手作案后为快速离开或制造外部潜入假象所为。但…”她走到窗边，指着窗棂内侧靠近地面的木质边框，那里有一道非常浅淡、几乎被雨水冲刷掉的泥渍痕迹，形状像半个模糊的鞋尖印。“凶手极为谨慎，但翻窗而出落地时，窗框内侧还是留下了一点极其轻微的蹬踏泥土印痕。印痕朝向室内，说明他/她是从屋外翻入，而非屋内翻出后留下的！这痕迹是进入时蹬踹借力所留。

”“也就是说，凶手是先潜入书房，然后才杀害了陈小姐？”洛白静迅速反应，“能避开陈家护院潜入内院书房，身手不凡。而且，对陈家布局似乎熟悉？”“不止于此。

”季绾卿补充道，她走到倾倒的香炉旁，用银镊夹取了一些灰烬，放在鼻尖下仔细嗅闻，又取出一个小瓷瓶滴入几滴透明药水。灰烬立刻泛起一种微弱的、带着甜香的奇异光泽。

“这香炉灰烬，除了寻常的檀香末，还混有极细的曼陀罗花粉和一种…浓郁的伽蓝香！

曼陀罗有迷幻、甚至催情之效。伽蓝香则是高级佛寺供奉所用，气味独特持久。

”她看向黄鹰：“大人，我在尸体喉部深处也闻到过极淡的伽蓝香残留，混杂在焦糊味中。

若非细究，极易忽略。此香出现在闺阁小姐书房，极为反常。且凶手焚尸，为何连香炉也一同打翻点燃？意在销毁这些香料？

中寒光一闪：“杀人、奸尸、焚毁、再精心布置外部潜入假象…此人冷酷、缜密、胆大包天，且很可能精通药物，熟悉佛门之物。绝非寻常盗匪采花贼所为。”他踱步到书案旁，目光扫过凌乱的书案，最终定格在一张被掀开一半、露出底下的镇纸上。

镇纸下压着一张写了一半的洒金笺，字迹娟秀，内容似是抄录的一首词，但在最后一行末尾，墨迹被猛地拖长出一道焦痕，戛然而止。“蕊珠呢？”黄鹰问。

陈家的管事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哭成泪人的小丫鬟蕊珠带了进来。“你家小姐遇害前，在做什么？可有什么异常？”黄鹰语气放缓，但目光如炬。

听不清说什么…我以为是老爷…就没敢进去…再后来…就闻见烟味了…”她仿佛回忆起什么，里供奉了一卷亲手抄的《心经》…说是为老夫人祈福…可老夫人身体明明很好…”“天山寺！

”洛白静低呼，“伽蓝香…忘尘大师！”黄鹰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直刺向雨幕笼罩的、金陵城郊那座隐约可见的巍峨山影方向。“焚尸灭迹，混淆视听，伽蓝异香…天山寺…忘尘…”他低声重复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泠婵，彻底搜查此香炉灰烬及周围，提取所有可疑残留。询问陈府所有人，小姐近期与天山寺，特别是忘尘大师，有何接触。白静，梳理近三月金陵及周边城镇，是否有类似焚尸案卷宗，受害者特征比对。绾卿，”他转向女仵作，语气凝重，“此尸焦毁严重，但务必竭尽所能，寻找更多线索，尤其是凶手可能遗留的任何细微痕迹！另外，详细记录所有尸检发现，那根致命的凶器，也必须找出可能的形制来源！”“是！”三人齐声领命。

季绾卿重新蹲回尸体旁，拿起那柄柳叶薄刃。灯光下，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穿透了焦黑的皮肉，在与冰冷的死亡进行无声的对话。

她小心翼翼地开始剖开那些被烈火烧焦粘连的胸腹腔组织，寻找着任何可能残留的蛛丝马迹——一片未烧尽的衣角？一根不属于死者的毛发？

甚至一点特殊的泥土或花粉？她在焦炭与灰烬中，追寻着通往真相的唯一路径。雨势未歇，敲打着墨香斋残破的书房屋檐，也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焦尸的异状、隐秘的香料、指向佛门的线索、以及那隐匿在伽蓝香雾后的魅影，都预示着这绝非一起简单的奸杀案。一个道貌岸然的佛门高僧，一尊矗立在江南最大佛寺里的塑像，其阴影似乎正笼罩着这凄风苦雨的金陵城。

2 天山忘尘.织云断魂黄鹰走到门口，雨幕如织，将墨香斋的悲恸与焦臭牢牢锁在潮湿的庭院里。黄鹰站在书房残破的门槛上，深青的官袍下摆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坠着。檐溜敲打石阶，声音单调而冰冷，一如他此刻的心境。背后是地狱般的景象和下属们沉默忙碌的身影；眼前，是笼罩在烟雨濛濛中的金陵城廓，以及城西天际线隐约可见的、天山寺那巍峨庄严的轮廓。

“忘尘…”这个名字在他齿间无声碾过，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气。“大人，”泠婵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压得很低，“府衙阎通捕头已开始盘问陈府上下，尤其是小姐近身服侍之人。白静已带人先行返回大理寺调阅卷宗。季仵作还在…”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那个伏在焦尸旁、如同石像般专注的身影，“…还在尽力搜寻。

”黄鹰没有回头，只微微颔首：“知道了。守好这里，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是！

”黄鹰迈步走入雨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扑上脸颊。他没有撑伞，任由衣衫湿透，步履却沉稳异常，径直走入墨香斋正堂。堂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浸透骨髓的压抑。

陈青岫仿佛一夜苍老了十岁，瘫坐在太师椅上，双目赤红呆滞，陈夫人伏在女儿生前最爱的绣墩上，呜咽声细若游丝，几近昏厥。“陈翁，”黄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令爱遇害，大理寺必当竭力追凶。然，有些事，需您据实相告。”陈青岫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聚焦在黄鹰身上，嘴唇哆嗦着：“大人…您问…小老儿…知无不言…”“雨萱小姐，近来可曾与天山寺有特别往来？尤其…是那位忘尘大师？”“天山寺…忘尘大师？

”陈青岫眼中掠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有的！

大师上月于寺中开讲《法华经》，老妻曾携萱儿前往听讲、供奉。萱儿…萱儿那几日回来后，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还独自一人又去了一次，说是…为祖母再请一道平安符。

”他看向妻子。陈夫人勉强抬起头，寺里特制的伽蓝香…她说…说大师亲自加持过的…香火气清静…便放在书房熏燃…”伽蓝香！

黄鹰眼神一凝：“那香，可还有剩余？”“应…应该还剩一些…”陈夫人指向内室。“泠婵！

”黄鹰唤道。守在外堂口的泠婵如一道墨绿影子闪入：“大人！”“即刻带人，搜查陈小姐内室，尤其寻找剩余的伽蓝香，以及她从天山寺带回的所有物品，一张纸片也不许遗漏！”“是！”泠婵领命而去，行动迅疾无声。黄鹰转向陈青岫夫妇，语气沉肃：“陈翁节哀。令嫒之死，疑点甚多，非一时能解。凶手手段酷烈，心思缜密，恐非一人之力，或涉及更深。本官需借小姐书房封存数日，细细勘查，望陈翁以大局为重。

”陈青岫老泪纵横，只能哽咽点头。回到那片焦土般的书房时，雨势稍歇，天色已透出死鱼肚般的灰白。

屋内弥漫着更浓重的混合气味——焦糊、尸臭、生石灰粉的刺鼻，以及若有似无、却固执萦绕的伽蓝香底调。季绾卿依旧保持着蹲跪的姿势，腰背挺直，薄刃在她戴着特制薄牛皮手套的手中，稳如磐石。她的工作台，就是那具惨不忍睹的焦尸。

周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托盘，盛放着从尸体上剥离下的残留物：炭化的织物碎片、烧得变形的铜纽、那半截翡翠镯子，还有一小堆被仔细分拣出的、来自不同部位的焦黑骨片。黄鹰没有打扰她，目光落在她正专注处理的地方——死者的后心区域，第三胸椎棘突的位置。

季绾卿正用一种特制的、极细的骨质刮刀，小心翼翼地剔除深深嵌入骨孔内部周边的硬化炭化物。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谧中流淌，只有刀尖刮过骨质和炭化的“沙沙”声。终于，季绾卿的动作停了。她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镊子尖端，赫然拈着一物！那东西极其微小，不过半寸长短，细如牛毛，通体漆黑，几乎与周围的焦炭融为一体。若非季绾卿那近乎神异的敏锐和耐心，绝难发现。

它并非金属色泽，更像是骨头被极致高温灼烧淬炼后的状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玉石的黝黯光泽。一端异常尖锐，另一端则有细微的、人工打磨的平齐断口。“大人，”季绾卿的声音带着长久专注后的沙哑，却无比清晰，“找到了。致命凶器残段。”黄鹰立刻上前，借着季绾卿递来的放大水晶片仔细观察。在强光下，那细小的残针完全暴露出来。

它深深嵌在骨孔深处，几乎与椎骨融为一体。针体并非纯粹的漆黑，在断口和靠近尖端几处细微的凹陷处，竟透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类似铜锈的幽绿痕迹！

这绝非火焰烧灼能产生的颜色。“骨针？”黄鹰眉头拧紧，“如此纤细，却能瞬间穿透衣物皮肉，刺入脊骨毁髓致命？”“非寻常骨针。”季绾卿语气笃定，“此物质地异常坚密沉重，远超普通兽骨鱼骨。《洗冤录补遗》记有海外番邦邪术，取特定人骨秘法炮制，淬以奇毒，坚硬逾铁，见血封喉，名曰‘蚀髓针’。

此针虽无淬毒迹象，但其质地与描述颇为相似。针体之上，”她将水晶镜片对准那些幽绿的锈痕，“这些青痕…绝非寻常锈蚀。

更像是某种罕见矿物淬入骨针时残留的痕迹！”她取出一方洁白的素绢，将骨针残段极其轻柔地置于其上，又从一个青瓷小瓶里倒出几滴透明的药水浸润。

素绢接触药水的部分迅速染开一片极其细微的、难以形容的靛青色晕痕。“《宝货辨疑》载，‘北海沉渊有青鳞石，其屑淬金铁，则刃泛碧光，坚不可摧’。

此青痕见‘花青水’而显靛蓝，极似青鳞石粉特性！”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身湿气的泠婵冲了进来，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的天青色锦囊，袋口绣着精细的莲花纹样。她气息微促，眼中却闪着锐利的光：“大人！

陈小姐内室妆奁夹层暗格所获！锦囊中，有少许伽蓝香粉末，还有…”她摊开另一只手的手心，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深紫色的半透明物件，形如凝脂，中央镂雕着一个极其古朴的“卍”字佛印。“紫珀佛坠？

”洛白静的声音也自门口响起，她显然刚赶回来，手中还拿着几份卷宗，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发现线索的激动，“大人！查到了！近三月内，金陵城及江宁、秣陵两地，已有两起悬案，案情特征与此案高度相似！其一，秣陵城‘织云坊’坊主苏挽云，于上月十五被发现死于自家染坊库房，先遭扼颈窒息，后焚尸！其二，江宁‘绮罗苑’头牌柳含烟，半月前在画舫独居舱室遇害，同样先死后焚！

两案焚尸手段酷烈，皆难以辨别生前是否遭侵犯，且…”她深吸一口气，“案发地附近，皆有人隐约嗅到奇特的庙宇香火气！地方捕快曾循香追查，线索皆指向…天山寺附近消散！

”“死者身份？”黄鹰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洛白静语速飞快：“苏挽云，年二十，织造巧匠，姿容秀丽，经营有道，常为城中贵妇供应衣料，据闻与天山寺亦有绣品法衣往来！柳含烟，年十九，色艺双绝，曾于忘尘大师主持的浴佛斋醮上献舞！

”“织云坊…绮罗苑…”黄鹰的目光扫过季绾卿素绢上那靛青的晕痕，又落在那枚小巧的紫珀佛印上，最后定格在泠婵手中那个绣着莲花的伽蓝香锦囊。

三者如同无形的丝线，在冰冷的晨光中，猝然绞紧，死死缠绕向同一个方向——城西那云雾缭绕的佛光宝刹！“备马！”黄鹰猛地转身，深青官袍在潮湿的空气中划过一道冷冽弧度，“去天山寺！泠婵随行！白静，速将此骨针残段与青痕样本，连同案卷，密送工部军器监，请能工巧匠辨认其材质、工艺来源！绾卿，”他看向依旧守在焦尸旁的女仵作，“此间后续，以及另两处焚尸案的尸骸复勘，就交予你了！哪怕骨头烧成灰，也要给我从中找出凶手的痕迹！”“是！”三人肃然应诺。季绾卿再次低头，目光沉静如初，手中薄刃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再次探向那焦黑扭曲的骸骨深处。她的战场，在死寂的残骸之间。天山寺的山门矗立在晨雨初霁的薄雾中，朱漆金钉，飞檐斗拱，宝相庄严。悠远浑厚的晨钟穿透雾气，涤荡人心，檀香的气息比山下浓郁了数倍，缭绕弥漫，仿佛将整个寺庙笼罩在圣洁的灵光之中。知客僧慧觉约三十许，面容清癯，眼神平和听闻大理寺少卿亲至，匆匆迎出，合十行礼，姿态恭谨。“黄大人光降敝刹，不知有何指教？”慧觉语气温润，不卑不亢。“指教不敢。”黄鹰直视慧觉，目光锐利如电，穿透那层温润的表象，“本官为查办一桩命案，有些许疑问，需面谒忘尘大师，请教一二。

”慧觉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旋即恢复如常，歉意道：“阿弥陀佛。

实在不巧，大师于三日前便已闭关参禅，修持‘枯木禅’，为期四十九日，期间断绝尘缘，不见外客。寺务皆由监院师叔静观法师暂代。大人若有垂询，小僧可代为通禀监院师叔，或静候大师出关？”“闭关？”泠婵站在黄鹰身后半步，墨绿劲装气息收敛如潜藏之刃，闻言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正是。”慧觉双手合十，姿态无可挑剔，“枯木禅乃本寺秘传，大师发大宏愿，欲以此禅功为苍生祈福，非紧要事，任何人不得惊扰禅定。此乃寺规，亦是大师的修行宏愿，望大人体谅。”话语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

黄鹰的目光扫过庄严的大雄宝殿，香火鼎盛的佛像金身，以及远处隐约可见、守卫森严的禅院精舍。那缭绕的浓郁檀香之下，伽蓝香的气息如同一条狡猾的毒蛇，似乎更加清晰地钻入他的鼻腔。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不再看慧觉，目光投向寺庙深处那片被高墙和参天古木遮蔽的区域：“既如此，本官便在寺中随意走走，瞻仰宝刹风光，想必无碍？”慧觉微微一怔，随即低头：“大人请便。

只是内院禅房精舍乃清净之地，更有大师闭关禁院，还望大人莫要靠近惊扰。

”黄鹰不再多言，抬步便向内走去。泠婵紧随其后，两人身影没入香烟缭绕、僧众穿梭的佛殿庭院之中。慧觉在原地静立片刻，望着两人消失在重重殿宇间的背影，平和的目光渐渐沉敛下来，转身迅速走向一条通往后方禅院的小径，脚步无声而急促。天山寺后山竹林深处，一间看似寻常的精舍内。窗扉紧闭，光线幽暗。空气里弥漫着的，并非佛殿的檀香，而是一种更加甜腻、浓厚、仿佛无数种名贵香料混合发酵后形成的奇异香气，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这种香气，与伽蓝香的清寂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奢靡的、堕落的味道。

一个身影盘坐在蒲团之上，身形高大，披着象征主持身份的明黄织金袈裟。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只依稀可见其脸部轮廓似乎有些肿胀变形，与平日宝相庄严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手中捻动着一串深紫色的、仿佛带着血丝的骨珠，一颗颗捻过指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精舍的门被无声推开又关上。慧觉的身影出现在门内阴影里，恭敬垂首：“师祖。”“说。

”盘坐的身影声音响起，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全然不似平日充满磁性的佛门狮子吼。

“大理寺少卿黄鹰，带着那个女侍卫，来了。”慧觉语速平稳，“说是查案，指名要见您。

弟子已按吩咐，告之您在闭‘枯木禅’，挡了回去。他们似乎未信，此刻正在寺内‘随意走走’。”“黄鹰…”袈裟下的身影缓缓抬起头，黑暗中，一双眼睛骤然睁开！那眼中再无半分慈悲与澄澈，布满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残忍、暴戾，还有一种被强行压抑、却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病态欲望！这目光，足以让最凶悍的恶徒胆寒。

“墨香斋…那小妮子的骨头…烧得够不够透？”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扭曲的急切。“禀师祖，陈府眼线回报，现场焚毁极为彻底。但…”慧觉犹豫了一下，“大理寺那位女仵作手段非凡，据说…从焦骨之中剔出了‘影牙’的残段。”“什么？！”袈裟身影猛地一震，手中骨珠被捻得咯吱作响，那双暴戾的眼睛瞬间收缩如针尖！“废物！一群废物！

连根针都烧不化？！”低吼声在精舍内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和一丝…惊悸？

“青鳞痕…他们会不会查到？！”“弟子不知。但黄鹰已差人将那残骸送往工部辨识。

”慧觉声音依旧平稳，“师祖，黄鹰此僚，鹰视狼顾，绝非善与之辈。此刻他们在寺中，恐生事端。是否…”袈裟身影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股暴戾的气息如同潮水般翻涌，却又被他以莫大的毅力强行压下。他闭上那双骇人的眼睛，再睁开时，虽然血丝未退，狂躁稍敛，却又蒙上了一层更为阴沉的算计。“慌什么…”嘶哑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自信，“烧掉的…何止是骨头？还有人心里的恐惧和软弱。

黄鹰想查？让他查！让他闻着这满寺的旃檀香火去查！他能闻出什么？‘影牙’出自北溟，‘青鳞石’更是绝迹百年…至于这伽蓝香…”他发出一声如同夜枭般的低笑，“天下佛寺，何处不燃？”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幽暗中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仿佛一尊由欲望和黑暗凝聚而成的邪佛。

“织云坊的苏挽云…绮罗苑的柳含烟…”他咀嚼着这两个名字，语气带着一种病态的回味与一丝未尽的贪婪，“江南的春色，是烧不尽的…这些凡俗的鹰犬，又能奈我何？”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如同淬毒的冰锥：“去！

让静观‘好好’招待那位黄少卿！再告诉‘涤垢泉’的人，‘云锦娘’的事，尾巴该彻底打扫干净了！尤其是…那个可能见过‘影牙’真正主人的老染工…让他永远闭嘴！

”“是！”慧觉深深低头，眼中再无丝毫波澜，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重新融入精舍外的竹林光影中。幽暗的精舍内，只余下那扭曲的身影，和那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实质般的甜腻异香。骨珠捻动声再次响起，一声一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如同恶魔的低语，预示着更多的血雨腥风。

3 染坊血绽·佛影迷踪竹林精舍内，那令人窒息的甜腻异香仿佛凝固了空气。

骨珠捻动的“咯咯”声如同毒蛇吐信，在慧觉退去后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扭曲身影隐在昏暗里，袈裟下起伏的胸膛，压抑着焚心的暴戾与贪婪。

“云锦娘…”嘶哑的低语带着病态的回味，“染血的云霞才最动人…可惜啊…”一声极轻微的、类似骨节错位的“咔哒”声，从袈裟下传出。慧觉步履无声，僧袍拂过雨后湿润的竹叶，身影在光影交错间显得飘忽不定。

他没有直接去找监院静观，而是绕向后山药圃旁一条更隐蔽的石径。

转过一片茂密的忍冬藤架，一个身影已静静伫立在石径尽头阴影中，正是静观法师。

静观年约五旬，面容清矍，身形瘦削，穿着一尘不染的灰色僧衣。他背对着慧觉，目光似乎落在远处山峦间未散的雨雾上。“师叔。”慧觉上前，合十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平日罕见的紧绷，“他…吩咐了。”静观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语调平淡无波，如同山涧幽泉。但那双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一，‘好好’招待黄少卿。”慧觉抬眼，目光掠过静观僵硬的背影，“二，令‘涤垢泉’彻底清扫‘云锦娘’旧事之尾。尤其…”他顿了顿，吐出冰冷的字眼，“织云坊里，那个可能见过‘影牙’之主的老染工…消失。”竹叶上的积水滴落，砸在青石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清晰得令人心悸。静观依旧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艰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弥陀佛…业火燃眉，岂是闭目不视便能躲过？‘涤垢泉’…沾血的刀，终会噬主。”“师叔，”慧觉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催促，“箭在弦上。那位…等不得。

”静观瘦削的肩膀似乎塌陷了一分。他终于转过身，那双本该充满智慧悲悯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巨大的苦涩、挣扎，乃至一丝深藏的恐惧。他深深看了一眼慧觉，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知道了。”静观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是一种失去温度的、空洞的平静，“你去处理…‘涤垢泉’。黄少卿那边，我自会去应付。

”他不再看慧觉，转身沿着石径，步伐沉重地走向前院。灰色的僧衣背影，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弯。慧觉望着静观消失在石径尽头，眼中那最后一丝微澜也归于彻底的漠然。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飘离原地，迅速消失在通往寺外后山的另一条小道上。速度之快，远超平日显露。山雨初霁，日光穿过稀薄的云层，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投下变幻的光斑。

黄鹰与泠婵的身影穿过天山寺重重殿宇的回廊。木鱼诵经声、袅袅香烟，构成一派祥和庄严的表象。然而黄鹰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那些低眉垂目的僧人、肃穆的佛像，却只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屏障。每一个看似恭敬的合十礼背后，似乎都藏着无声的戒备与窥探。“大人，”泠婵的声音细若蚊蚋，仅黄鹰可闻，脚步却依旧保持着护卫的距离，“寺中暗桩增多，尤其通往后方禅院路径，皆有武僧隐伏。

这‘清净之地’，可比大理寺诏狱看得还紧。”黄鹰面无表情，目光掠过远处一座藏经阁的高檐，那里，一个灰色的身影正静静向下注视着他们——正是刚刚出现的监院静观法师。“黄大人。

”静观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和温润，听不出丝毫异样。他缓步走下楼梯，步履从容，来到黄鹰面前合十一礼，“闻大人莅临，贫僧失迎，还望恕罪。”“法师言重。

”黄鹰目光如锥，直视静观看似平静的眼底，“本官公务在身，搅扰宝刹清修了。

方才知客言道，忘尘大师闭关参禅，实在不巧。”静观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遗憾：“正是。

大师此次枯木禅为苍生祈福，闭的是生死关，莫说是大人，便是贫僧，亦不得惊扰半分。

寺中俗务，暂由贫僧打理。大人若有垂询，贫僧知无不言，必竭力配合。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姿态谦恭，却将黄鹰的路堵得严严实实。“哦？

”黄鹰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法师可知，金陵城内近日连发焚尸血案？

墨香斋陈家小姐、织云坊苏坊主、绮罗苑柳姑娘，三位妙龄女子，皆遭焚身之祸！

”静观眼中掠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沉重悲悯：“阿弥陀佛！竟有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贫僧亦有耳闻，实乃人间惨剧！不知大人提及此事…莫非疑与我佛门有关？”“线索所向，确有几处需贵寺释疑。”黄鹰紧盯着静观的反应，“其一，三位受害者死前或死时，现场皆有伽蓝香焚烧之痕迹。此香，据闻天山寺独有秘制？

”静观神情坦然：“伽蓝香乃本寺依古方调制，供奉佛祖所用。然此香并非绝不外流。

凡于寺中随喜供奉、请香礼佛之信众，皆可得赠少许。若说独有，实不敢当。

金陵乃至江南佛寺，亦有擅制此香者，只是香气略有差异罢了。大人若需辨识，贫僧可提供寺中样本以供比对。”“其二，”黄鹰步步紧逼，“三位女子生前，皆与贵寺，尤其是忘尘大师，有过往来。听经、献舞、供奉、请香…如此巧合，法师如何看？

”静观双手合十，低宣佛号：“阿弥陀佛。大师乃江南佛门领袖，德泽广被。金陵城中，受大师法雨恩泽者，何止千万？织云坊苏施主曾为敝寺供养法衣，绮罗苑柳施主于浴佛盛典献艺祈福，陈府女眷亦常来礼佛听经…此皆善缘。

若因此等善缘便疑及大师与本寺…恕贫僧直言，大人是否过于牵强？

莫非凡与大师结缘又遭不幸者，皆要归咎于佛门？”他话语平和，言辞恳切，隐隐含着悲愤与委屈，逻辑上近乎无懈可击。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个路过的僧人脚步微顿，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这里。“牵强与否，自有公断。

”黄鹰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却锐利如初，“大师闭关，不知何时出关？”“四十九日圆满，方启关门。”静观答得笃定。黄鹰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静观平静无波的脸，最终落在他那双紧握佛珠、指节因用力而显得格外突出的手上。

一丝极其冰冷的笑意在黄鹰眼底深处闪过。“既如此，本官告辞。”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静观合十恭送：“大人慢走。”黄鹰与泠婵的身影刚消失在山门外的石阶尽头，一名负责看守后山路口的武僧便急匆匆奔来，在静观耳边低语几句。

静观平静的面容瞬间碎裂！一抹难以遏制的惊怒与恐慌骤然浮现，握着佛珠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声音都变了调：“什么？！他们…去了织云坊？这么快？！

”他猛地抬头望向黄鹰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巨大的、计划被打乱的恐慌。那强装的镇定彻底崩塌，只剩下被看穿的狼狈和深渊临近的恐惧。“业火…业火…”他失神地喃喃自语，佛珠几乎要被他捏碎。马蹄踏碎山道上残留的积水，黄鹰与泠婵纵马疾驰，直奔秣陵城。

劲风扑面，吹起黄鹰深青官袍的下摆，猎猎作响。他伏低身躯，眼神冷冽如冰锋。“大人，”泠婵的声音在风中传来，清晰有力，“静观最后那下微颤…他慌了！”“慌就对了。

”黄鹰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一个监院，听到大理寺去查一个普通染坊，何至于失态至此？‘云锦娘’苏挽云的染坊…必有他们来不及擦干净的血！”半个时辰后，织云坊废弃的染院内。高大的染缸倾颓碎裂，青石地板上凝固着大片大片暗褐色、令人作呕的污渍，那是混合了染料、血水与油脂的残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陈腐的腥臭气息。洛白静已带人先至，正在仔细搜查。“大人！

”洛白静迎上来，神情凝重，指着最大一口裂开的染缸内壁，“您看这里！”黄鹰上前蹲下。

在布满青苔和干涸深色污垢的缸壁上，几道异常新鲜、深嵌入石质内部的刮擦痕迹触目惊心！

痕迹边缘锐利，绝非自然风化或旧痕，更像是近期被某种极其坚硬沉重的物体猛烈撞击、拖拽所致！“这里，”洛白静又指向旁边一根支撑晾布木架的粗大石柱底部，“有血迹！虽被冲刷掩饰过，但‘清血散’下，仍有微弱反应！”她用特制药粉喷过的地方，呈现出点点幽蓝荧光。

泠婵则在另一处坍塌的晾布架废墟下，拔出了一小截带着焦痕的木头。她凑近嗅了嗅，眼神锐利如刀：“大人！有残留的伽蓝香气！虽然极淡，混在霉味和臭气里，但错不了！

”就在这时，黄鹰的目光被染缸旁一堆散乱的、沾满各色染料的废弃石料吸引。

其中一块巴掌大的暗紫色石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弯腰捡起，入手沉重异常。石块一角，残留着一小片极为特殊的、如同凝固血液般幽暗的深紫色结晶！这色泽质地，竟与陈雨萱妆奁中搜出的那枚紫珀佛坠如出一辙！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电，扫过整个染坊的布局。最终，视线定格在染坊大院对面一座临街的、早已荒废的三层小楼。

那小楼的位置极其刁钻，其第三层临街的窗户，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恰好能将织云坊院内，尤其是苏挽云遇害的染缸区域，俯瞰得一清二楚！“对面那楼！”黄鹰低喝，指向目标。

“大人请看楼梯！”泠婵已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掠上二楼，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一丝寒气。

黄鹰与洛白静迅速跟上。通往三楼的木质楼梯转角处，厚厚的积尘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的脚印！脚印纤瘦小巧，绝非男子所留，步态沉稳，方向明确，径直向上！

三人心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冲上三楼！三楼空荡，窗棂破败。

然而就在临窗那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清晰地印着两枚脚印——一枚正对窗口，另一枚则斜向内侧，脚尖微微偏转，似乎曾有人在此驻足良久，静静窥视对面染坊院中的一切！黄鹰走到窗边，透过破损的窗纸向下望去。织云坊院内，那口曾吞噬了苏挽云性命的巨大染缸，如同一个张开的漆黑巨口，清晰地暴露在视野之下！

甚至连缸壁上那些致命的撞击痕迹，都隐隐可见！“凶手…曾在此窥伺！”洛白静声音发紧。

“不止窥伺，”黄鹰的目光死死锁定那滩血迹的位置，声音如同寒铁，“更是等待…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下手！”他猛地转身，眼中爆出慑人的精光，“苏挽云的老染工！那个可能见过‘影牙’主人的关键人物！白静！泠婵！

立刻查访此人下落！要快！凶手…就要灭口了！”秣陵城西，栖霞旧巷。巷子狭窄幽深，两侧是低矮破旧的砖房，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煤炭的气息。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者，正吃力地从阴暗的屋内抱出一捆柴火。

他便是织云坊硕果仅存的老染工，孙瘸子。刚把柴火放下，孙瘸子浑浊的老眼猛地一颤！

巷口，一个身影无声地出现了！那人穿着普通的灰色短褂，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斗笠，看不清面容。他步履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都几乎没有声音，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正朝着孙瘸子的破屋直直走来！

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对危险的直觉瞬间攫住了孙瘸子！那不是普通的街坊！

那身影带着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冰冷死寂！

他猛地想起坊主苏姑娘惨死前那些模糊的低语…想起那个深夜，拥有奇异手指的轮廓…还有那枚在月光下闪过诡异幽光的骨针影子…“是他的人…灭口来了！

”孙瘸子魂飞魄散，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丢下柴火，顾不得腿脚不便，连滚带爬地转身就往屋后那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深处钻去！只想离那个死亡的阴影远一点！

灰衣人的脚步陡然加快！逼近的速度如同鬼魅！

就在孙瘸子即将绝望地撞上胡同尽头冰冷的砖墙时——“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巨响在他身后炸开！伴随着木头碎裂和一声压抑的痛哼！孙瘸子惊骇回头！

只见那灰衣人竟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掼在了对侧的土墙上！

一个迅捷如电的墨绿色身影泠婵正从偷袭得手的瞬间抽身而退，手中短匕寒光一闪！

与此同时，胡同口，黄鹰高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堵死了唯一的退路！洛白静手持铁尺，侧翼封堵！大理寺的人，到了！灰衣人反应快得骇人！被重击撞墙的瞬间，他竟借着反震之力，身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堪堪避开了泠婵致命的一匕！斗笠滑落，露出一张毫无表情、如同戴了人皮面具般的僵硬面孔！他甚至不顾嘴角溢出的鲜血，左手猛地一扬——“小心！”黄鹰厉喝！

一大蓬刺鼻的白色粉末骤然在狭窄的胡同里爆散开来！生石灰！“屏息闭眼！

”洛白静反应极快，疾呼后退，同时挥舞衣袖格挡。视野瞬间被刺目的白雾吞噬！

剧烈的灼烧感直扑面门！灰衣人趁着这白雾弥漫的瞬间，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贴着被撞得裂开的土墙缝隙，猛地向胡同另一侧一个坍塌了大半的狗洞钻去！动作之快，匪夷所思！泠婵强忍着眼部灼痛，凭感觉将手中短匕化作一道流光掷出！“嗤啦！

”利器割裂皮肉的声音响起！一声闷哼传来！但那灰衣身影已然消失在狗洞后的阴影里，只留下一抹迅速远去的血迹和一缕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伽蓝香残韵！“追！”黄鹰暴喝，身形如猛虎般冲出！洛白静紧随其后！白雾稍散。泠婵顾不上眼睛刺痛，第一时间扑到瘫软在墙根的孙瘸子身边。“老人家！老人家！孙瘸子倒在冰冷湿滑的地上，身体痛苦地抽搐着。他的喉咙被一根细长的、泛着幽绿色泽的骨针完全洞穿！

针尾几乎没入皮肉！伤口周围没有多少血涌出，只有一片诡异的黑色正迅速蔓延开来！

针上淬了剧毒！他双目圆睁，瞳孔因剧痛和窒息而极度放大，死死盯着泠婵，沾满污泥和石灰的手，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痉挛地抬起，在空中艰难地、颤抖地摸索着，似乎想抓住什么，又似乎想指向某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