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与旧茶》嘻羽林野_(山月与旧茶)全集在线阅读

林野的电脑屏幕在凌晨两点突然闪了一下，像是濒死的萤火虫最后一次亮翅。

他盯着Excel表格里密密麻麻的函数公式，眼睛干涩得像撒哈拉沙漠里的鹅卵石，指节因为攥着鼠标太久而泛出青白。咖啡杯底剩下的褐色残渣结成硬块，倒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这是他连续加班的第三个通宵，为了赶完那个能决定部门年度KPI的项目报告。键盘敲击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隔壁工位的灯早就灭了，只有他这盏台灯还固执地亮着，把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贴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木偶。他伸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指腹触到僵硬的肌肉，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小野，最近别太累了，周末回家吃饭吧，我给你炖了排骨。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半分钟，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回了个“好”字——他知道，这个周末大概率又要泡汤了，项目报告没做完，总监不会放他走，他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离开。“再撑半小时，把最后一组数据核对完就好。

”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指尖在键盘上敲下的每一个字符都重得像灌了铅。

窗外的城市早已沉睡，只有写字楼顶层的霓虹灯还在固执地闪烁，把夜空染成一片浑浊的橘色。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弹出一条陌生邮件提醒，发件人栏写着“阿婆”，主题栏是空的，正文里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野仔，山茶开了，有空回来喝杯茶。”林野的手指顿在半空。这个称呼，这个笔迹，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撬开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阿婆是他小时候在山里住时的邻居，一个总是穿着蓝布衫、头发挽成髻的老人。那时候他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在山里的小学住了两年，每天放学后都会跑到阿婆的院子里，看她在石阶上晒茶叶，听她讲山里的故事。阿婆的手很巧，能用晒干的山茶花瓣做书签，还能用竹篾编小篮子，每次林野去，她都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或者一个刚煮好的红薯，塞到他手里。

后来他随父母回到城市，学业越来越重，作业堆得像小山，再后来上了大学、找了工作，每天被 deadlines 追着跑，竟渐渐把那段日子忘了，连去年阿婆托村里亲戚捎来的山茶，都还在抽屉里放着，没来得及拆封。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犹豫了片刻。报告还剩最后一部分，明天一早就要交给总监，按理说他不该分心。可邮件里那句“山茶开了”像一根细细的线，牵着他的思绪往山里飘——阿婆院子里的那棵老山茶树，树干要两个小孩手拉手才能抱住，每到春天就会开满白色的花，花瓣又大又软，落在青石板上，踩上去沙沙响，还带着淡淡的香。那时候他总爱蹲在树底下捡花瓣，把花瓣夹在课本里，书页都染上了茶香。

阿婆就会坐在石阶上，手里摇着蒲扇，笑着递给他一杯温热的山茶，说：“野仔，慢点儿喝，别烫着。”那茶不苦，反而有股清甜，喝下去胃里暖暖的，像被阳光裹住了。鬼使神差地，林野保存了文档，关掉了电脑。他找出压在衣柜最底层的背包，往里面塞了两件换洗衣物，又在抽屉里翻出那张许久没用的银行卡——那是他工作后特意办的，想着以后有空回山里看看阿婆，给她买点东西，却一直没机会。

他还把阿婆去年捎来的山茶装进了包里，想回去问问阿婆，这茶该怎么泡才最好喝。

凌晨三点的街道很安静，风里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只在记忆里存在的山村名字——“清溪村”时，司机愣了一下，从后视镜里打量他：“那地方挺偏的，路不好走，导航都不一定准，你确定要去？”“确定。

”林野点了点头，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坚定。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高楼变成矮房，又从矮房变成农田，最后连农田也消失了，只剩下蜿蜒的山路。天快亮的时候，出租车停在山脚下，司机指着前方一条布满落叶的小径说：“再往前车开不进去了，你顺着这条路走，大概半个钟头就能到村子。路上小心点，有几段路有点滑。

”林野背着包往山里走，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润，吸进肺里凉丝丝的，比办公室里循环的空调风舒服多了。路边的野草上挂着露珠，沾湿了他的裤脚，凉飕飕的。

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还有山泉流过石头的叮咚声，像有人在弹钢琴。他走得很慢，不是因为累，而是想把眼前的风景记在心里——小时候觉得很长的路，现在看来竟这么短，就像那段被他遗忘的时光，明明只过去十几年，却像隔了一个世纪。走到半山腰时，他看到了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和游动的小鱼。

这是清溪村的“清溪”，小时候他常和村里的孩子来这里捉鱼、打水漂。他蹲下来，用手掬了一捧水，水很凉，却格外干净，洗了把脸，连日加班的疲惫仿佛都被冲走了些。

走到村子口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洒在土坯房的屋顶上，像镀了一层金。

村子还是老样子，青石板路蜿蜒曲折，路边的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土坯房的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味。

几个穿着布鞋的老人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聊天，手里摇着蒲扇，看见林野，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直到他说出阿婆的名字——“王阿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才恍然大悟，眼睛一下子亮了：“哦！

你是当年那个住在阿婆隔壁的野仔啊！都长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张爷爷好。

”林野认出了他，是以前经常给他们讲故事的老支书，“阿婆还好吗？”“好着呢！

就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如以前利索，每天还是会在院子里晒茶叶。”张爷爷笑着说，“走，我带你去找她，她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林野跟着张爷爷往阿婆的院子走，心跳越来越快。远远地，他就看见院子里那棵老山茶树，枝头果然开满了白色的花，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风一吹，花瓣就簌簌地往下落，铺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像一条白色的地毯。阿婆正坐在石阶上晒茶叶，蓝布衫的衣角被风吹得轻轻飘动，头发比他记忆里更白了些，却依旧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银色的发簪固定着。

她手里拿着一个竹筛，正慢慢地翻动着里面的茶叶，动作很轻，像是在呵护什么宝贝。

“阿婆。”林野轻轻喊了一声。阿婆回过头，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手里的竹筛都忘了放下：“野仔？真是你啊！”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只是多了些沙哑，“快进来，快进来！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林野走进院子，花瓣落在他的肩膀上，软软的。阿婆拉着他的手，仔细地打量他，摸了摸他的胳膊：“怎么瘦了这么多？工作很累吧？看这眼睛红的，肯定没少熬夜。

”“还好，就是最近忙了点。”林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阿婆布满皱纹却温暖的手，“我看到您发的邮件，就想回来看看您，看看这棵山茶树。”“邮件？哦，是村里的小王帮我发的。”阿婆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前几天山茶开了，我就想着，你小时候最爱看这花，要是能回来就好了，没想到你真的来了。”院子里的石桌擦得干干净净，阿婆给林野倒了一杯山茶，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开来，浮在水面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尝尝，今年新采的茶，跟以前一样的做法，用山泉水泡的。”阿婆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喝茶，眼睛里满是笑意。

林野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清甜，还有一股山野的清香，瞬间驱散了他连日加班的疲惫。他想起在办公室里喝的速溶咖啡，又苦又涩，和这杯山茶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阿婆，这茶真好喝，比我去年喝您捎来的茶还香。

”“那是因为你去年泡得不对。”阿婆笑着说，“这山茶要用80度的山泉水泡，泡的时候不能盖盖子，泡三分钟正好，这样香味才出得来。你去年肯定用开水直接泡了，还盖了盖子，把茶香都闷没了。”林野不好意思地笑了——阿婆说得没错，去年他拿到茶后，随手用开水泡了，觉得味道一般，就扔在了一边。现在才知道，原来泡一杯好茶，要这么讲究。接下来的几天，林野没有提回去的事，阿婆也没有问。

他每天跟着阿婆一起起床，天刚蒙蒙亮，就帮阿婆把晒茶叶的竹筛搬到院子里，然后一起去山脚下的泉眼打水。阿婆说，泡山茶一定要用山泉水，城里的自来水有漂白粉的味道，会破坏茶的清香。泉眼在一片竹林里，泉水从石头缝里流出来，冰凉甘甜，林野用葫芦瓢舀了一口，比他喝过的任何矿泉水都好喝。

白天的时候，他帮阿婆捡落在院子里的山茶花瓣，阿婆会把花瓣晒干，说可以用来做香囊，放在枕头旁边，睡觉会更香。他还帮阿婆把晒好的茶叶收进布袋子里，阿婆的布袋子都是自己缝的，上面绣着简单的花纹，有山茶，有小鸟，很别致。阿婆说，这些茶叶一部分自己喝，一部分送给村里的邻居，还有一部分会卖给镇上的茶铺，赚点零花钱。傍晚的时候，他们就坐在山茶树底下，听阿婆讲山里的事——谁家的鸡下了双黄蛋，女主人特意送了一个给她；谁家的孩子考上了镇上的中学，全家都很高兴；山后面的山泉又涨了多少，今年的竹子长得比去年还高。阿婆讲得很仔细，连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林野就坐在旁边听着，偶尔插几句话，有时候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比如和村里的孩子去山上摘野果，结果迷路了，最后是阿婆拿着火把把他找回来的；比如有一次他感冒了，阿婆用山茶煮了水，让他喝了，第二天就好了。他没有带电脑，也没有接工作电话，手机调成了静音，放在背包的最底层。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习惯性地摸手机，担心错过工作消息，可过了两天，他就忘了手机的存在。每天醒来，听到的是鸟鸣和山泉声，闻到的是茶香和花香，吃到的是阿婆种的青菜、自己腌的咸菜，还有山里的野果。阿婆的菜园就在院子旁边，种着青菜、茄子、辣椒，都是纯天然的，没有打农药。

林野还跟着阿婆去山里摘了一次野草莓，红色的草莓长在草丛里，小小的，却很甜，比城里买的草莓好吃多了。他甚至发现，自己的睡眠变好了。以前在城里，他总爱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工作上的事，有时候要到凌晨才能睡着。可在山里，躺在阿婆铺的粗布床单上，盖着晒过太阳的被子，闻着被子上的阳光味和淡淡的茶香，很快就能睡着，还会做甜甜的梦，梦见小时候在山里追蝴蝶、爬树、和阿婆一起晒茶叶的场景。有一天下午，林野帮阿婆把晒好的茶叶装袋，阿婆突然说：“野仔，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有时候看你坐着发呆，眉头皱着。”林野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想起了工作上的事——总监会不会因为他突然请假而生气？

项目报告没做完，同事们会不会有意见？可看着阿婆关切的眼神，他又把那些念头压了下去：“没有，阿婆，我就是在想，这里真好，不想回去了。

”“傻孩子，城里有你的工作，有你的家人，怎么能不回去呢？”阿婆拍了拍他的手，“不过要是累了，就回来歇歇，阿婆这里永远欢迎你。”林野心里暖暖的，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几天是他工作以来最轻松、最踏实的日子，没有KPI，没有 deadlines，没有没完没了的会议，只有简单的生活和温暖的陪伴。

他甚至在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待下去，该多好。

就在林野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这样待下去的时候，转折悄然而至。那天下午，阿婆让他去镇上买盐，还特意叮嘱他，顺便去看看镇上的老中医，帮她带一瓶治关节痛的药膏。林野背着阿婆的布袋子，沿着山路往镇上走。

路上遇到了几个村里的年轻人，他们骑着摩托车，神色匆匆，嘴里还说着“开发商”“征地”之类的话。林野没太在意，以为是村里要搞什么建设。

走到镇上的小卖部时，他看到几个穿着西装、拿着公文包的年轻人围着张爷爷在争执，周围还站了几个村民，都皱着眉头，脸色不太好。林野赶紧走过去，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几个年轻人是从城里来的开发商，手里拿着一张地图，说要在清溪村旁边的山里建一个度假村，需要征用村里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