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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戈壁孤影戈壁的狂风裹着沙粒，像无数把锋快的小刀，斜斜地扎在脸上。

李仁蜷缩在木屋门口，工装外套的领口已经磨得起了毛，他下意识地把拉链往上拉了拉，却还是挡不住那股往骨头缝里钻的寒意。木屋是去年搭的，松木大梁还算结实，但铁皮屋顶没钉严实，风一刮就发出“呜呜、吱呀”的怪响，时而像女人的啜泣，有时像野兽在暗处磨牙，听得人心里发毛。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卫星电话，黑色的机身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滑腻，指尖在“紧急呼叫”的按键上反复摩挲，指甲盖都蹭得发白。屏幕左上角那道“信号中断”的红色提示，像一道血痕，已经亮了整整三个小时。最初他还抱着希望，每隔十分钟就按一次拨号键，听着里面“沙沙”的电流声，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再等等，说不定风停了就有信号了”，连电流声都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李仁驻守这个石油勘探点满三个月了。

刚来的时候，他还对着无人区的星空发过呆，没有城市的光污染，银河像一条碎钻织成的带子，横亘在墨蓝色的天空上，星星亮得能看清光晕。

他甚至拍了张照片，想发给老家的母亲，可信号时好时坏，最后照片也没发出去。

后来日子就成了重复的循环：早上六点起来检查勘探设备，记录数据，中午啃两块压缩饼干，下午去一公里外的储油区看看油桶有没有渗漏，晚上就缩在木屋里，要么翻那本翻烂了的《地质勘探手册》，要么就抱着卫星电话等信号。支撑他熬下去的，除了每月按时到账的工资，就是这部能跟外界联系的电话。准确说，是电话那头那个叫阿甄的女孩。阿甄是基地联络站的接线员，声音甜得像刚摘的哈密瓜，带着点南方姑娘特有的软绵。第一次通电话时，她笑着说：“李仁师傅，您那边风沙大，记得每天擦设备，不然零件容易锈。”后来每次联络，她都会多跟他说两句，有时是“基地今天炖了羊肉，可惜您吃不上”，有时是“老周师傅说您上次报的勘探数据特别准，站长还夸您呢”。李仁没见过阿甄，却总忍不住在心里勾勒她的样子：应该是个扎着马尾的姑娘，眼睛圆圆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说话的时候会轻轻晃脑袋。有一次信号好，他还跟她聊了两句老家的事，说母亲种了半亩向日葵，秋天就能收瓜子了，阿甄听了笑着说：“等您轮休回去，肯定能吃到最香的瓜子。”“别慌，可能是风沙压了信号塔。”李仁给自己点了支烟，打火机打了三次才打着，火苗在风里颤了颤，差点烧到手指。

缭绕的烟雾在狭小的木屋里盘旋，很快就弥漫了整个空间，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他扫了眼屋里的东西：桌子上摆着半箱压缩饼干，是基地上个月送过来的，巧克力味的，他不爱吃，总觉得太甜，可现在看着却觉得踏实。墙角的饮用水桶是五十升的，他昨天刚测过，还剩大半桶，够他喝上半个月。

2 狼踪初现勘探用的全站仪、测斜仪整齐地堆在木架上，黑色的仪器壳子擦得锃亮，这是他的老本行，大学学的就是地质勘探，虽然毕业后没干过几天，但摸起这些东西，心里总觉得亲切。一切看起来都还在掌控之中，可李仁的心慌却像潮水一样，一波比一波涌得厉害。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早就黑了，无人区没信号，手机就是块砖头，他却总习惯带着，里面存着母亲的照片，还有大学毕业时跟同学们的合影。

照片里的他穿着学士服，笑得一脸灿烂，身后是教学楼前的梧桐树，叶子绿得发亮。

那时候他还以为，毕业后就能找份跟专业相关的工作，安安稳稳过日子，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又一记耳光。傍晚的时候，风稍微小了点，可天却暗得更快了。

李仁想起储油桶还没检查，昨天发现最外面那只桶的阀门有点松，要是漏了油，不仅影响勘探，还容易引火，戈壁里的太阳毒，油一晒就容易挥发，一点儿火星就能烧起来。

他拿起门边的手电筒，套上厚重的劳保靴，刚推开门，一股浓烈的土腥味就扑面而来。

储油区在木屋西边，隔着一片矮矮的沙棘丛。李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沙地上，靴子陷进沙子里，每走一步都要费点劲。手电筒的光在前面晃着，照得沙粒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地碎玻璃。快到储油桶的时候，他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截干枯的沙棘枝。他弯腰想把树枝挪开，目光却落在了沙地上，几缕深色的毛发，缠在沙粒里，像黑色的棉线。李仁的心猛地一沉。他在野外待过不少日子，之前跟着老周师傅去隔壁的勘探点，见过野兔的毛浅灰色，细软，也见过黄羊的毛偏黄，有点卷。这毛发，粗硬得像钢丝，颜色是深灰带褐，根部还沾着一点暗红的东西，不是沙土的颜色，是血，已经干了，变成了暗褐色。他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毛发，粗糙的触感让他后背一凉。顺着毛发散落的方向，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到了几个清晰的爪印。那爪印比他的手掌还大，五个趾尖的痕迹深深嵌在沙里，边缘还带着划痕。显然是爪子很锋利，踩下去的时候用力抓了一下沙地。李仁的呼吸瞬间变重了，他用手指量了量爪印的长度，从趾尖到掌根，足足有十五厘米。“是狼。”他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手心瞬间冒出了汗。

无人区里偶尔会有狼出没，老周师傅跟他说过，大多是单独行动的孤狼，要么是老了跟不上狼群，要么是被头狼赶出来的，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眼前这痕迹，几缕毛发，好几个爪印，显然不是一只狼能留下的。看爪印的深度，这狼的体型肯定不小，至少有七八十斤重。李仁不敢再待下去，转身就往木屋跑。沙粒灌进靴子里，磨得脚踝生疼，可他顾不上了，只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那眼神冰冷又凶狠，像要把他的骨头都看穿。他冲进木屋，用力关上木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心脏“咚咚”地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抓起卫星电话，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发抖，按了好几次才按对阿甄的分机号。“快点通，快点通……”他嘴里念叨着，耳朵紧紧贴在听筒上。听筒里先是“沙沙”的电流声，然后是“嘟嘟”的忙音，他不死心，又拨了一次，还是一样。就在他快要把电话扔到地上的时候，屏幕突然闪了一下，听筒里传来了阿甄断断续续的声音，还带着杂音：“……李仁师傅？

这里是……基地……”“阿甄！我是李仁！我这里有情况！”李仁对着电话大喊，声音都变调了。“……您别急，听我说……”阿甄的声音忽大忽小。

少二十只……已经有牧民受伤了……狼群……朝您那边的方向……移动了……”“食人狼群？

二十只？”李仁的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电话差点掉在地上。李仁在无人区待了三个月，也听过不少关于狼的传说，比如“狼记仇，咬了人会追着不放”，比如“狼群能围猎黄羊，连藏羚羊都跑不过”，可“食人”这两个字，他还是第一次听。老周师傅说过，狼一般不主动攻击人类，除非是饿到极点，或者人类侵犯了它们的领地。那些牧民有猎枪，有牧羊犬，还养着马，竟然都没能抵挡，他这一间孤零零的木屋，能撑多久？“喂！阿甄！

我该怎么办？基地能派救援吗？”李仁对着电话大喊，可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刺耳的“滋滋”声，紧接着，屏幕彻底黑了下去，不管他怎么按，都再也亮不起来了。电话从手里滑落到地上，“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木屋里显得格外响亮。

李仁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工装外套贴在身上，凉得刺骨。

他看着地上的电话，又看了看紧闭的木门，脑子里一片空白。3 绝地反击二十只狼，还有可能是食人狼，他手里只有一把斧头，一个扳手，还有几发信号弹，这些东西，在狼群面前，跟玩具没什么区别。“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仁猛地站起身，眼神从最初的慌乱变成了坚定。他想起母亲临走时跟他说的话：“仁啊，不管遇到啥困难，都别放弃，活着才有希望。”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没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还没来得及跟阿甄说一声“谢谢”，还没再看看老家的向日葵。他开始翻箱倒柜，把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找了出来。勘探用的信号弹有六发，装在红色的铁盒子里，他数了三遍，确定没少；高强度绳索是上次基地送物资时带的，粗得像手腕，绕了整整三圈，他用手拽了拽，很结实。锈迹斑斑的柴油桶放在墙角，他打开盖子闻了闻，还有大半桶油，柴油能烧，还能当武器。工具箱里的扳手、斧头、螺丝刀摆了一地，斧头是他特意选的，木柄结实，铁刃磨得很锋利，之前用来劈过柴，能一下把松木劈成两半。首先要加固门窗。

木门是厚厚的松木做的，可边缘已经有些松动，之前他没在意，现在却觉得这是最大的隐患。

他拿起扳手，蹲在门后，把门上的螺丝一个个拧紧，扳手拧到最紧的时候，他用尽全力往下压，直到手臂都开始发酸。拧完螺丝，他又把几块备用的钢板搬到门后，用绳索牢牢固定在门板上。钢板虽然不厚，但至少能挡住狼的爪子，延缓它们破门的时间。

窗户也不能马虎。窗户上的玻璃早就换成了防冲击的，是基地特意定制的，可李仁还是不放心。他找了些铁丝网本来是围在储油区周围，防止野兔钻进去的，裁成跟窗户一样大的尺寸，用钉子钉在窗户外面。钉子是粗铁钉，他用斧头的背面砸，每砸一下，手臂就震得发麻。可是他不敢停，直到铁丝网牢牢地贴在窗户上，连手指都伸不进去。然后是驱狼药剂。那药剂是基地特意配发的，装在绿色的塑料瓶里，气味刺鼻得像农药，据说能驱赶大多数野兽。老周师傅说过，这药剂里加了狼讨厌的成分，只要闻到气味，就会躲得远远的。李仁拿着瓶子，打开木屋门，快速跑到木屋周围，沿着墙角洒了一圈。药剂一碰到沙地，就发出“滋滋”的声音，冒出一股白烟，那股刺鼻的气味瞬间扩散开来，呛得他直咳嗽。他不敢在外面待太久，又在储油桶和物资堆放的地方多倒了些，确保气味能飘得更远，然后赶紧跑回木屋，关上了门。最后是藏物资。压缩饼干和饮用水是保命的东西，万一木屋被攻破，他得有地方躲，有东西吃。木屋的角落有个地窖，是之前的勘探员挖的，用来存放蔬菜，入口用一块沉重的铁板盖住，上面还堆了些杂物，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李仁掀开铁板，把半箱压缩饼干和两桶饮用水搬了进去，又在里面放了一把斧头和一个手电筒。地窖里很黑，他还特意找了两节新电池装进去。盖铁板的时候，他试了试，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掀开，狼群应该打不开。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透了。戈壁的夜晚格外安静，风好像也停了，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沙粒滚动的声音。坐在门后，李仁手里紧紧握着斧头，斧柄上的木纹被汗水浸得有些滑腻，他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了。李仁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一样，震得耳膜发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思绪突然飘回了大学毕业那年。那是个盛夏，校园里的梧桐树叶被阳光晒得发亮，蝉鸣声此起彼伏。他攥着大学毕业证书，站在学校门口，心里满是迷茫。学的专业听起来挺“高大上”，可就业市场上根本没人要，那时候房地产正火，同学们要么去卖房子，还有的准备考公务员，只有他，拿着毕业证书，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毕业典礼后的聚餐上，大家坐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里，点了一大桌菜，却没几个人动筷子。聊起未来，有人说“我爸给我找了个房地产公司的工作，下个月就去上班”，有人说“我准备考老家的公务员，稳定”，班花则是骄傲地炫耀男朋友的多金，却绝口不提他老人家的年龄。唯有班长陈默端着酒杯，眼神坚定地说：“我要接着读研究生，等博士毕业就留校教书，总得有人把这个专业传下去。

”李仁看着陈默，心里既敬佩又羡慕。陈默家里条件好，不用考虑赚钱的事，可他不行，老家的父母还等着他寄钱回去，母亲有风湿，一到下雨天就腿疼，父亲在工地打工，去年还摔断了腿，家里欠了不少债。继续深造的学费和时间成本，他根本承担不起。

从那天起，李仁开始了辗转各地的求职路。他在人才市场投了几十份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面试电话，一听他的专业，就说“我们不需要这个专业的”。有一回，他看到一家保险公司的招聘启事，上面写着“无学历要求，高额提成”，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成了一名人寿保险销售员。那时候他住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十平米的小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透气的小口子。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背产品话术，背到口干舌燥，然后拿着宣传单，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地推销。大多数时候，他得到的不是礼貌的拒绝，就是紧闭的房门。有一次，他顶着三十多度的高温，去一个老小区推销养老险，敲了十几户门，只有一户开门的，是个独居的老太太，一开始很热情，给他倒了杯凉水，可当他说起保险的时候，老奶奶的脸色瞬间变了，说“你走吧，我不需要，上次就有人骗我买了保险，最后啥用都没有”。李仁还想解释，老奶奶却把他推出了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宣传单散落在地上，被风吹得翻了页。他蹲在地上捡宣传单，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羞的。后来，李仁又换了两份工作。

先是推销成功学课程，公司租了个小会议室，每天组织一群想“暴富”的人听课，他穿着借来的西装，对着台下的人慷慨激昂地讲着“财富密码”，说“只要跟着我们学，三个月就能月入过千万”，可他自己，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交房租，有时候还要靠啃泡面过日子。再后来，他去卖健身卡，每天守在商场门口，拦住路过的人推销，“大姐，办张健身卡吧，我们这儿有专业的教练”“老哥，现在办卡有优惠，还送私教课”。李仁被拒绝次数多了，他连抬头看人都觉得胆怯，有时候看到别人不耐烦的眼神，他话没说完就赶紧道歉，转身就走。

更让李仁难受的是身边人的疏远。亲戚朋友还会偶尔跟他联系，问问他的近况，可随着他频繁换工作，每次联系不是想推销产品，就是抱怨工作不顺，大家渐渐开始躲避他。

有一次，母亲风湿发作，住院需要做手术，要交五万块钱。李仁手里只有几千块，他想找表哥借点钱，表哥之前开了个小超市，日子过得不错。他给表哥打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他刚说“哥，我妈住院了，想跟你借点钱”，表哥就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不借你，你看你这几年，换了多少工作，也没个稳定的，我这超市最近也不景气，实在没钱”。说完，电话就挂了，再打过去，直接关机了。李仁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手机里空荡荡的通讯录，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知道，不是大家变了，是他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连带着让别人也觉得厌烦。那天晚上，他在医院的楼梯间坐了一夜，看着窗外的霓虹灯，心里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年，有一天，李仁在网上看到一则招聘启事，一家能源公司招聘地质勘探员，负责偏远地区的石油勘探，工资不算高，但管吃管住。

他心里一动，这工作虽然辛苦，却很踏实，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讲违心的话。

他犹豫了很久。一方面，那个地方在无人区，条件艰苦，远离城市，意味着要放弃现有的一切，虽然他的“现有一切”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啊。此外，他实在厌倦了每天被人拒绝、看人白眼的日子，也渴望能重新拾起自己的专业，证明自己不是个没用的人。他咬了咬牙，收拾好行李，把出租屋里的东西要么卖了，要么捐了，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踏上了前往基地的火车。火车缓缓驶出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