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开学后，我发现老公还有个儿子(杨奕杨澍)完本小说_热门的小说女儿开学后，我发现老公还有个儿子杨奕杨澍

戴家军

雨是忽然变急的。

车在玉米地头停下时，豆大的雨点正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孙翠翠推开车门，一股夹杂着泥土腥气的凉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裹紧了风衣，视线穿过雨幕，望见田埂上站着个穿深蓝色中山装的男人。

"那就是戴世忠。"同行的敦化党史办老张指着男人说。

戴世忠手里的黑布雨伞斜斜地搭在肩上，大半身子已经湿透。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淌，在沟壑纵横的脸颊上冲出蜿蜒的水痕，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望着眼前这片被雨水泡得发胀的黑土地，眼神里裹着化不开的沉郁。

"孙同志，张主任。"他转过身，声音带着被雨水浸过的沙哑，伸出的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这就是戴家大院的旧址。"

孙翠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齐腰深的玉米秆在风雨里摇晃，翡翠色的叶片被打得噼啪作响。雨丝太密，远处的戴家小山只剩下朦胧的轮廓，像一头伏在天地间的巨兽。

"民国十七年那会儿，这儿是三进的青砖瓦房，"戴世忠的手在空中虚虚勾勒着，"正门楼子上挂着’耕读传家’的匾额，两边是炮台，雇着八个炮手。我爷爷说，站在炮台上能望见十里外的炊烟。"

雨点突然变密，砸在玉米叶上的声音像千军万马踏过雪地。戴世忠忽然沉默了，喉结上下滚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民国二十年，日本人烧了它。"

孙翠翠的笔在采访本上顿住了。雨幕里仿佛有火光燃起，她似乎能听见木梁坍塌的脆响，闻到焦糊的木料味混着硝烟味，在八十多年前的风里弥漫。

"往南走三里地，是戴家坟茔。"戴世忠迈开脚步，雨鞋踩进泥泞里，发出噗嗤的声响，"祖坟里埋着戴家七代人，旁边那片乱葬岗，埋着三十七个姓戴的，还有二十多个帮过戴家军的乡亲。"

孙翠翠跟在他身后，泥水很快溅湿了裤脚。她想问些什么，却被风里传来的呜咽声堵住了喉咙——那是玉米叶在风雨里的呻吟，像极了无数人在黑暗里的哭泣。

走到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戴世忠停下脚步，指着西边的雾气说："那儿原是条河，叫戴家河。我太爷爷戴万龄，就是在河边烧了地契。"

1931年的那个秋夜，一定也有这样的风。孙翠翠望着雾气翻腾的河面，眼前渐渐浮现出火光——八十多间房屋的轮廓在火光里摇晃，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火堆前，青布短褂的前襟被火星烫出了破洞。他手里攥着一大摞纸，是戴家四百垧地的地契，还有乡亲们欠的借据，此刻都在火里蜷成了黑蝴蝶。

"爹，这可是戴家四代人的根基啊！"有人在哭，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烛火。

戴万龄没回头，只是把最后一沓借据扔进火里，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那双眼睛亮得吓人："根基？咱中国人的根基，是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地！小日本占了咱的地，留着这些纸片子有啥用？"

三十架马爬犁停在院外，铁犁铧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三百多个汉子站在火堆旁，手里攥着各式各样的家伙——有祖传的鸟铳，有劈柴的斧头，还有些人只握着削尖的木棍。戴家的女人们也来了，她们提着包袱，里面是干粮和伤药，最小的才十三岁，梳着两条麻花辫，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爹给的短刀。

"戴家子孙听着！"戴万龄的声音劈开了夜色，"今日咱断门抗日，活要做中国人，死要做中国鬼！小日本不灭，咱戴家就没回头路！"

马爬犁上的铃铛突然响了，像是谁在远方敲起了战鼓。三十挺机枪被架在爬犁上，是戴万龄变卖了商铺和作坊换来的。戴家的护院老张，一个打了三十年猎的老把式，正用粗布擦拭着枪管，他的儿子昨天在敦化城里，被日本人的刺刀挑死在菜摊上。

"出发！"戴万龄翻身上马，枣红色的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刨出了坑。三百多人的队伍跟着动了，马爬犁在土路上发出吱呀的声响，像一支沉默的箭，射向了东北的黑夜里。

"孙同志？"戴世忠的声音把孙翠翠拉回现实。雨不知何时小了，他手里多了个褪色的蓝布包，"这是我爹留下的东西。"

布包里是个泛黄的牛皮本，封面上烫着"戴克政"三个字，边角已经磨得发亮。孙翠翠翻开本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钢笔字迹遒劲有力，记录着1933年的冬天——

"12月5日，雪。今日攻安图县城，三叔中弹，临死前还抱着炸药包。二婶把三叔的枪捡起来，说要替他打死十个鬼子。"

"12月10日，雪没膝盖。粮食吃完了，二妹把最后一块冻土豆给了伤员，自己嚼树皮。"

"12月15日，晴。发现鬼子粮仓，今夜去劫粮。告诉爹，我入党了，以后就是党的人了。"

最后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剧烈的晃动中写的："3月27日，被围。子弹不多了... ..."

后面的字被血浸透了，糊成一片暗红。孙翠翠的指尖触到那片暗红时，忽然觉得烫得吓人。

"我爹牺牲时，才二十三岁。"戴世忠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娘说，他身上中了七枪，手里还攥着枪。"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是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像无数根针在扎。孙翠翠望着远处的戴家小山，忽然明白戴世忠为什么不擦脸上的雨水——那或许不是雨水，是八十多年来，从未停过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