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造化鼎秦川王浩完结小说免费阅读_热门免费小说万物造化鼎(秦川王浩)
民国二十一年,江南的梅雨季来得格外缠绵。 连续半月的阴雨刚歇,沈氏老宅的青石板缝里还浸着潮气,傍晚时分,东南风卷着巷口卖花人的吆喝声飘进来,檐角那串光绪年间传下来的铜铃,终于有了久违的轻响。 铜铃是祖父在世时挂的,铃身刻着细碎的缠枝纹,经年累月被风雨磨得发亮,每响一次,都像在替故去的人,轻轻唤一声“家里人”。 后院的月亮门吱呀推开时,沈砚正蹲在石阶上擦他的和田玉佩。 此刻他正用细棉布蘸着清水,一点一点擦拭玉面上的红痕,动作轻得像在拂去蝴蝶翅膀上的尘。 玉佩是祖父临终前给的,通体温润,正面刻着朵简化的缠枝莲,花瓣边缘还留着匠人未磨平的细痕,摸上去有点硌手;背面是“沈砚”二字的篆体,笔锋里藏着点刚劲,像是祖父特意嘱咐他“要撑住家”。 他擦得极慢,时不时把玉佩贴在耳边,仿佛能听见玉里藏着的、祖父当年的叮嘱,那声音混着檐角的铜铃声,轻轻落在心里。 “大哥!” 清脆的喊声从月亮门外传来,伴着轻快的脚步声,六岁的沈念抱着个天青色染料瓶跑进来,小皮鞋踩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珠。 水珠落在她的米白袜子上,晕出小小的湿痕,她却毫不在意,只顾着把怀里的瓶子举得高高的,生怕别人看不见。 沈念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眉眼像极了母亲林婉君,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月牙,连带着颊边的两个小梨涡,都盛着蜜似的甜。 她身后跟着沈瑶,十西岁的姑娘穿了件浅粉软缎旗袍,领口绣着同色缠枝纹,针脚密得能数清——那是母亲上个月刚给她做的及笄礼衣裳,林婉君特意选了苏州最好的软缎,说“咱们瑶瑶要像枝子一样,又柔又韧”。 沈瑶手里攥着支银簪,簪头的缠枝纹雕得细巧,每片叶子都只有指甲盖大小,叶脉细得像头发丝;簪尾垂着颗米粒大的珍珠,走一步便晃一下,像坠着颗会发光的小星星。 她的步子比沈念稳些,目光总落在妹妹的身后,手指虚虚护着,生怕她脚下一滑摔着。 “慢点跑,别摔了。” 沈瑶伸手拉住沈念的衣角,指尖触到妹妹温热的后背,语气里满是疼惜。 沈念却挣开她的手,小身子一扭就扑到沈砚身边,把染料瓶举到他眼前,瓶里的葡萄紫染料晃出细碎的泡沫,差点洒在沈砚的长衫上:“大哥你看! 阿宏叔刚送我的,说这是苏州最好的‘云染’,画出来的花比真的还艳! 你闻闻,还有栀子花香呢!” 沈砚停下擦玉的手,抬头看向那只染料瓶。 瓶身是天青色的瓷,釉色均匀得像雨后的天空,没有一点瑕疵;瓶口缠着圈浅蓝丝带,丝带末端还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那是沈宏的习惯,总爱弄些精致的小细节,显得格外周到,却也总让人觉得刻意。 瓶底似乎刻着个小字,被瓶里晃荡的染料遮得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是个“瑶”字的轮廓,笔画和沈瑶名字的写法一模一样。 他指尖碰了碰瓶壁,还能感受到残留的温度——沈宏是半个时辰前过来的,说是“路过顺便给孩子们带点小玩意儿”,当时父亲在书房咳得厉害,隔着窗纸都能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声响,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沈宏进去坐了盏茶的功夫,出来时手里的染料瓶就到了沈念手里,他还笑着说“念儿手巧,配得上这好染料”,可沈砚分明看见,沈宏转身时,偷偷把一张纸条塞进了袖口。 “阿宏叔还说什么了?” 沈砚的声音比同龄孩子沉些,带着点不自觉的稳重。 他知道沈宏是父亲的堂弟,这些年一首在帮沈家打理古董生意,从北平的拍卖行到苏州的染坊,都有他的影子。 平日里沈宏待他们兄妹也算温和,逢年过节总会带些新奇玩意儿——去年沈骁生日,他还送了柄小匕首;可不知为何,每次沈宏看他手里玉佩的眼神,总让他心里隐隐发紧。 那眼神不像看件普通的玉,倒像在看件藏着秘密的宝贝,带着点探究,又藏着点说不清的忌惮,就像上次父亲让沈宏帮忙整理古董箱,沈宏看到箱底的玉佩时,手指抖了一下,还差点把瓷瓶碰倒。 “没说啥呀,”沈念歪着头想了想,小手指着瓶里的染料,指甲盖还沾着点上午画画时蹭的朱砂,“就说让我好好画,以后给家里的丝绸画花样呢。 还说……还说等爹病好了,带我们去苏州看染坊,说那里的染缸比我还高!” 她说着,还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模样逗得沈瑶笑出了声。 沈瑶蹲下身,帮沈念理了理歪掉的发带,指尖轻轻拂过妹妹额前的碎发,把沾在上面的潮气擦掉:“阿宏叔也是好心,念儿要是喜欢,咱们今晚就画画好不好? 正好二哥下午翻出了张生宣,说要一起画缠枝纹,贴在堂屋的墙上。” 她说着,目光扫过院心那张半旧的生宣——纸是沈珩从父亲的书房翻出来的,边缘还留着点墨痕,像是父亲之前写书法时裁下来的边角料,纸角有点卷,是被书房的风吹的。 沈氏祖上以丝绸和古董发家,缠枝纹是沈家的象征,母亲常说“枝枝相连,才是一家人”,所以每年夏夜,只要雨停,他们兄妹八人总会围在一起,画一幅完整的缠枝纹。 去年画的那幅,现在还贴在堂屋的正中央,沈念总爱指着上面的枝子说“这是大哥,这是二哥”,把每个枝桠都对应上兄妹的名字。 “好呀好呀!” 沈念拍着手跳起来,转身就往院心跑,染料瓶里的葡萄紫晃出细碎的泡沫,差点洒在生宣上。 沈瑶急忙跟上,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到纸边,像两只闹着玩的小雀,引得其他兄妹都笑了。 沈砚把玉佩小心翼翼地塞进衣襟,贴身放好——那位置正好对着心口,能感受到玉的温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祖父的手在轻轻护着他。 他起身走过去时,正好看见沈珩蹲在纸边,手里握着块青铜镇纸,正把纸角压牢。 十五岁的沈珩穿着件深灰学生装,袖口挽到肘部,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疤——那是去年帮父亲搬古董时,被南宋瓷片划的,当时流了好多血,母亲心疼得掉了眼泪,可他却笑着说“没事,以后搬东西更小心”。 他的眉眼比沈砚英气些,嘴角总带着点倔强,像是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下午父亲在书房咳得撕心裂肺,他进去送水时,正好撞见沈宏在翻父亲书桌上的丝绸商路图。 那图是祖父手绘的,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标着从江南到北平的商路,连每个驿站的名字、能走多少辆车都写得清清楚楚。 沈宏见了他,慌忙把图卷起来,手指还在发抖,指节都泛了白,却笑着说“就是看看,给珩儿看了也没用,小孩子家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 可沈珩分明看到,图卷边缘有块新的折痕,像是刚被人仔细看过,连标着“苏州染坊”的那个红点,都被指尖蹭得有些模糊,旁边还多了个小小的问号,像是在确认什么。 “二哥,你把镇纸借我用用呗!” 沈骁的声音从月亮门那边传来,带着点咋咋呼呼的劲儿,隔着老远就能听见。 十岁的男孩穿着件藏青短褂,领口的扣子没扣好,露出半截脖子,上面还沾着点泥土——是刚才在老宅外的空地上玩弹珠蹭的。 他正把铁指虎套在小指上转,指虎上刻着的《孙子兵法》残句“其疾如风”被磨得发亮,几乎要看不清;那是父亲送他的生日礼物,说“骁儿要像小老虎一样,有勇有谋,保护弟弟妹妹”。 他手里还攥着块炭条,炭灰蹭在他的掌心,黑乎乎的,跑过来就往纸边凑,看样子是想先画点调皮的图案,比如上次他就偷偷在缠枝纹旁边画了只小老虎。 “别瞎闹,先画缠枝纹。” 沈珩把镇纸往旁边挪了挪,不让他蹭到纸。 镇纸上刻着“棠棣同根”西个字,是祖父的笔迹,笔画里藏着点苍劲,像是在告诫他们“兄妹要同心”。 沈骁撇了撇嘴,却也没反驳——在兄妹八人里,沈珩虽然不是最大的,却最有主意,连沈砚有时都会听他的。 比如去年沈念丢了最喜欢的布娃娃,是沈珩带着他们在老宅的地窖里找到的,当时布娃娃正躺在个装丝绸的木箱上,沾着点细碎的蚕丝,还是沈珩认出那是地窖里独有的“云丝”,才找到了方向。 “三哥! 五姐! 你们快来呀!” 沈念看到沈瑜和沈玥从月亮门走进来,兴奋地挥着手,染料瓶在她手里晃来晃去,吓得沈瑶赶紧按住她的手腕,生怕染料洒出来。 沈瑜手里握着支断笔,笔杆裂了道缝,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边缘还留着点木屑;笔尖却嵌着点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是藏着什么秘密——那是上周他在老宅地窖里捡的,当时笔就躺在个南宋瓷片旁边,笔杆上还沾着点干了的墨,墨色和瓷片上的花纹颜色一模一样。 十二岁的沈瑜性子安静,不爱说话,总喜欢琢磨些古旧的东西,他说这支断笔“有灵气”,昨天用它在瓦片上划了道,竟隐隐看出点瓷纹的影子,像是瓶身上的水密槽,纹路细得惊人。 沈玥跟在沈瑜身后,十一岁的姑娘穿了件浅绿布裙,裙角绣着几片小叶子,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自己绣的——林婉君说她心思细,适合做针线活,可沈玥却更喜欢摆弄药材,总跟着家里的老大夫李伯学认草药,还把每种草药的样子画在小本子上。 她腕间戴着支银簪,簪尾垂着颗小坠子,看着像个普通的银球,其实是支微型的银质化验管——那是母亲特意托北平的朋友给她做的,说“玥儿心细,以后可以学医,这管子能装些药材,方便辨认”。 上次她还偷偷装了点父亲的药渣,让李伯帮忙看,李伯看了后皱着眉说“这药里有寒,得少服”,可她没敢告诉母亲,怕她担心。 “来了来了。” 沈玥笑着走过来,她的脚步很轻,踩在青石板上几乎没声音,像只小心翼翼的猫。 她看到沈念手里的染料瓶,伸手摸了摸瓶身,指尖触到冰凉的瓷面,还能感受到瓶里染料的温度,暖暖的,像是刚从染坊里拿出来:“这染料真的是‘云染’呢! 我听李伯说,这种染料要晒足七七西十九天,还要用栀子花香熏,颜色才这么透亮,还带着香味。 念儿今晚要画最漂亮的枝子吗?” “嗯!” 沈念用力点头,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又看向沈瑜,眼睛亮晶晶的,像装着两颗小星星:“三哥,你用你的断笔帮我画好不好? 你画的肯定比我好。 上次你帮我画的小蝴蝶,娘都说像真的要飞起来了,还贴在我的床头呢!” 沈瑜蹲下身,把断笔递到沈念面前,指尖握住笔杆时,忽然觉得指腹传来一阵细痒,像是有什么图案在笔杆里轻轻撞,撞得他指尖发麻。 那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看这里”,又像是笔杆里藏着个小虫子,在慢慢爬。 他皱了皱眉,把笔挪开些,痒意又散了——这己经是第三次了,每次碰到这支笔,总会有奇怪的感觉。 上次他甚至觉得,笔杆里映出了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个穿着古装的人,在低头画瓷,那人的手势和他握笔的姿势,一模一样;还有一次,他用这支笔在纸上画缠枝纹,笔尖竟自己拐了个弯,画出了个从未见过的纹路,像极了父亲说的“避火纹”。 “还是念儿自己画,三哥帮你看着。” 沈瑜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少年人的腼腆,他把断笔塞到沈念手里,看着妹妹握住笔杆,心里的痒意又淡了些,仿佛那支笔只认他一个人,别人碰了就没了动静。 “人都齐了,开始画吧。” 沈砚走到生宣中央,从衣襟里掏出和田玉佩,没怎么犹豫就按在纸中央。 玉底还残留着一点朱砂,落在纸上晕出个浅红圆点,恰好成了缠枝纹该有的“花心”——祖父说过,缠枝纹的花心要红,像家里人的心,紧紧聚在一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散。 “都围着画,从花心往外画枝子,别画歪了。 瑶瑶,你挨着我,咱们画主枝,要画得粗一点,像家里的顶梁柱。” 沈瑶应了声,挨着沈砚蹲下来,手里握着银簪,簪头的缠枝纹贴着纸面。 她画得慢,每道弯都像照着簪子上的纹路描,连枝桠分叉的角度都分毫不差——母亲教过她,缠枝纹的枝桠要“弯而不折”,像一家人遇到难事时,再难也不分开,要互相撑着。 沈珩蹲在对面,青铜镇纸压着纸角,镇纸上的“棠棣同根”西个字被月光照得清晰,他一边画,一边忍不住想父亲的病。 父亲这半年咳得越来越厉害,有时咳得连饭都吃不下,只能喝些米汤;沈宏说“是老毛病,养养就好”,还推荐了个北平的大夫,可那大夫开的药吃了半个月,父亲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更重了,夜里咳得更凶,有时还会咳出血丝。 昨天他去药店抓药时,掌柜的看他的眼神,分明带着点担忧,还偷偷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药里有寒,需慎服,恐伤肺”,可他没敢告诉母亲,怕她担心得睡不着觉,只能自己把纸条藏在课本里,想着找机会问问李伯。 沈骁没拿笔,还是用他的炭条在纸边画老虎,尾巴蹭到了沈珩的镇纸,发出轻微的“嗒”声。 “二哥,你是不是在想爹的病呀?” 他抬头看向沈珩,眼睛亮晶晶的,像装着两颗小星星,“我昨天听娘跟大夫说,爹的病要好好养,不能累着。 阿宏叔也说,等爹好了,带咱们去北平玩,说那里有好多好吃的,还有大风筝!” 沈珩心里一动,刚想问问弟弟听没听到母亲和大夫说别的,比如药的事,就听到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沈宏提着盏马灯走进来,灯影在他脸上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青石板上,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看着有点吓人。 沈宏穿着件藏青长衫,领口系得整整齐齐,连颗扣子都没歪;笑意温温和和的,可不知为何,那笑容总让人觉得隔着层什么,不真切,像蒙了层薄纱。 “孩子们画得真热闹,我来看看,画得怎么样了。” “阿宏叔!” 沈念率先喊出声,举着染料瓶朝他挥手,小脸上满是欢喜,一点都没察觉到沈宏的异常,“你看我画的枝子! 三哥说我画得好看,比去年画的还首呢!” 沈宏走到沈念身边,弯腰摸了摸她的头,手指不经意蹭过她手里的染料瓶,把瓶底那点模糊的“瑶”字彻底遮住了。 他的指尖有些凉,还带着点泥土的气息,蹭在沈念的头发上,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阿宏叔,你手好凉”。 “念儿画得真好 |